山下孤立的松树病了,秋风肆意,朝着山林的方向,肆意又肆意,好似也带走经过的每一个人。
“王医生?”
今天的门诊医生王石突然给周应淮打了电话,“周医生,你现在要是有空嘛?”
“有。”
“方便的话,现在过来一下吧。”
周应淮本以为是门诊遇到了棘手的案例,但又有些隐隐不安。想到今天也是母亲任惜落体检的日子,给母亲发消息问她情况怎么样。
母亲迟迟没回。
是天冷了嘛?医院门口的松枝上的鸟只有稀疏几只。
周应淮到门诊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母亲和父亲,父亲带着微笑扶着母亲的肩。
周应淮只觉得心中一阵形的压力,难以喘得上气来,声音都带着发颤,“王医生?”
周应淮甚至都没有走到王石的桌前,王石站起来把母亲的检查报告递给了他,“体检中心检查出了不对,把阿姨送到我这来,我给阿姨安排了脑CT,你也是医生。”
“CT示额叶及胼胝体双膝,大小5x5,界限不清的异质性肿块。双侧额叶白质病灶周围明显水肿。MRI显示双额叶弥漫性高信号病变,呈分叶状不规则边缘强化成分,中央坏死区,前胼胝体弥漫性高信号扩大,双额叶白质广泛血管源性水肿。”
“根据CT来看,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胶质瘤三级了。”
思绪如同秋风中乱发的落叶,序而纷乱,难以整理。
“周医生?”
“应淮?”
周岱渊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希望他能说些什么,说些吉利话。
周应淮狠狠憋回了一口气,但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语气紧绷着,“我再看一下报告。辛苦王医生。”
周应淮扶起母亲,“爸妈,我们先走吧。”
王石忍不住拦了一下周应淮,“你也是医生,阿姨现在的情况,尽快入院吧。”
周应淮搀着母亲,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一样,让他惊慌失措,明明昨天母亲还念叨个不停,还说着要长命百岁呢。
周岱渊跟在两人的身后,平时沉稳的周教授眼底如此的不安,拿着报告的手抖得更是厉害,冷汗湿透了后背。
“你们两个干嘛呢?一副哭丧着脸,好像我快不行了样子。”任惜落牵起周岱渊的手,“老周,你干嘛呀?不就是生病了嘛?我们家儿子那么厉害,你还不放心。”
任惜落表面上若其事,可那毕竟是死亡,有谁是不怕的呢?
周岱渊握紧了任惜落的手,“对,没事啊,会没事的。”
周应淮把父母送到了医院大门,正要开车送他们回去,任惜落便阻拦了他,“好了好了,儿子你快回去上班吧,我和你爸自己回去。你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
周应淮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容,平静地说,“好,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周岱渊也拍了拍周应淮的肩,“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你妈这有我呢。”
疾病的残酷不允许这两个男人在这一刻崩溃。
看着父母的车开走,一点点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里。他再怎么努力看,也看不清。
人世就是一个既不可拒绝,也不可挽留的过程。
秋风肆意地吹到周应淮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阻挡。他踉跄地坐到了医院的石墩上,助和苦涩侵蚀着他的心。他一个医生,在心里发了疯一样质问自己,“该怎么办?”
刚下手术的陆天翊听说周应淮妈妈生病的事情,立马跑来找他,“怎么了?阿姨她,确诊了?有没有误诊?”陆天翊一整个语伦次。
“老周,你别这样。”
学医三年,自谓天下不治之症,而行医三年,始知世间可用之方。
周应淮垂着头,压抑着痛苦,“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姨呢?”
“回家了,我爸送她回去了。我看到这报告单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妈。”他拳头攥得紧紧的,狠狠地抵着肉。
“老周,这些年医学技术在进步。”陆天翊知道这样的话很苍白,同样的话他们医生对着病人说了数次。
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
“没想到这句话也要用到我身上了。我爸一学历史的,我们太知道死亡是什么了。”
“老周,咱们做医生的,最不能放弃的就是奇迹了。胶质瘤四级都有手术之后,都有生存十年以上的。咱不放弃。”
“天翊,我第一次那么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治。”
“我知道,那不是病人。你现在也不是医生,你只是一个儿子。”
他是神经外科天才医生,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生了病的母亲的儿子。
周应淮的母亲生病的事情很快整个神经外科科室里的人都知道了,李世鼎重新安排了医院排班,取消了周应淮大部分的门诊。方允和其他同事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周应淮,他们都知道这对一个天才医生有多助了。
黑夜就像是巨大的茧,包裹着所有脆弱与破碎。
周应淮一个人坐在车里,他知道周岱渊一定在等他,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坦率好像很难。车里压抑的气息翻滚着,弥漫开来,如同愁云压境,让人呼吸困难。
周应淮进家的时候,家里楼上卧室的灯已经关了,父亲在厨房忙活,见他回来,低声说,“回来了,给你下了面。”
父亲像是算好了时间,周应淮刚坐下,他就端上了刚做好的面,“看到你车子了。想着你今天没吃什么,你妈睡之前特意嘱咐我你回来要给你做点吃的。”
“妈睡了?”
“睡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你妈怕我担心,说是累了。你妈就是看着坚强。”
“我等会上去看看他。”
“先吃面吧。”
周应淮埋头吃着面,两人缄默不语,可阴沉的气流裹挟他们。
“你妈,你妈,她,她情况,你是医生,你妈这病该怎么办?”父亲终于开了口。
周应淮丝毫不敢抬头看父亲,“妈这病是有治愈率的,爸你别太操心了。明天我去安排住院,动完手术,你就带我妈好好出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