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三分之一个笑容
次日一大早。刑警队的案情分析室里坐满了警察。围着长条桌互相顶着肩膀里一层,外一层,靠着墙还站了好几个。
挨着门坐的是省厅来的专员,来监督专案组的工作计划和进度。也算是来增援的,看哪个部门,哪个方面需要协调,省里会直接出面帮着解决。这足以看出省里对这起案件的重视。
上面对刑警队长张炎是绝对肯定的,直接任命他全权负责,因为除他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从来没有人对张炎的升迁有过质疑,他能当上局长,纯粹靠的是破案立功,不掺和一点人情和关系,干净利索。
也有人说他命里就有这些,他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就因为抓了一个在逃重犯立了一等功。全省头一份,到现在也是头一份。什么是一等功,当年牺牲在老山前线的战士荣膺的也大都是二等功。这一等功可不单单是用命换来的。
为啥说是命呢,他抓捕的那个重犯几轮侦查都没有线索,偏偏被张炎撞了个满怀,虽然命差点没了,但拼这么一回是值得的。他的才干和自信,再加上组织上的信任和帮助,他年纪轻轻就接连不断主持侦破了包括借调外省的数起重案。三十出头就干上了刑警队长。
他现在是副局长,本来这个副的是要扶成正的,但因为原刑警队长的突然离职,他还要兼顾刑警队长的事务,实在没有精力去胜任局长的工作,他跟上级“死皮赖脸”地表示,当副手,是他能力的极限。不光外人看,连他自己都感觉这是得便宜卖乖,但领导还就喜欢这股劲,人有能耐,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会场上,大家看完了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案件从发现到侦查整个过程的材料。法医和技术科的同志也将与死者有关的行为痕迹,梳理出来了清晰的分析报告。
显示墙上的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是印在电梯玻璃上的一个巴掌印。
五个清晰的指印,不禁让人展开联想,不寒而栗。这是五个人的手指头拼出来的一只手。
张炎架着胳膊,用指关节顶着脑瓜顶上的百会穴。这个穴,是他遇到愁事需要费脑子的时候用的,好像顶上就能把脑细胞里隐藏的潜能激发出来一样。再就是头疼,张炎有头疼的毛病,一疼就怼脑瓜顶。
不过最近,他的头发有点稀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按的太勤,把头发按秃了,还是因为百会穴治脱发,所以才按的勤。
张炎看着显示墙,侧身对着大伙说道,“现场的找到的那块美甲甲片上,有死者的DNA,经过化验比对,是从死者右手名指上掉下来的。”
张炎指着显示墙上的名指。
“五个手指的指纹,只有名指属于死者。通过油脂分析,玻璃上的手印,是死者活着的时候按上去的。”
“论是监控还是现场的痕迹看,死者在前往案发地的过程中,全程都没有挣扎和求救迹象。死者不知道自己将被杀害,说明她没有防备,凶手是她的熟悉的人。”一个警察说道。
周猛跟着会议的内容进程,把画面切换到电梯里拍摄的监控画面。
画面是死者背对监控露出的三分之一的侧脸,站在死者旁边的人和她并排,同样背对着监控。但从电梯墙体反射的虚影里,能看到她带着硅胶面具没有神态的假脸。此时,这张假脸,正像照镜子一样,从反光的墙体上打量着自己。
周猛反应极快,大伙想到哪,他的画面就出现在哪。映在玻璃上的画面被放大,这张印在玻璃上的脸,透过玻璃后面的城市景观,好像悬浮在城市半空的幽灵。
更毛骨悚然的,是她旁边的死者漏出的三分之一个侧面的笑容。
周猛把假脸和死者三分之一的脸分别放大,分别切放到两个屏幕里。
三分之一的侧面随着放大,模糊中,越发变得狰狞,竟从最初神秘的微笑,变成了绝望的哀求。
太阳高照,一屋子正气刚阳的警察,却因为不太真实的安静,在一瞬间,却让人觉出一股森森寒意。
也许不是因为安静,是对画面上这个十分钟后将失去性命,被剥离皮肤的三分之一个侧面引发的联想。
“结合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看,我们掌握的信息,都是凶犯故意让我们掌握的,如果凶手是死者的熟人,这些操作实施起来就更容易了。”李四百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忽高忽低,不知道是边想边说的,还是因为一宿没睡累的气儿不够用。
“熟人也分怎么个熟法儿,凶手利用熟人的身份,在死者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对其进行了杀害。要是死者和凶手合谋完成这起案件,这也算是熟人。”刘纵这回的发言不像之前那样左顾右盼,前后试探,察言观色,心惊胆战,他说的四平八稳,好像笃信自己的这个假定。
这个看似荒诞的说法,因为张炎的沉默,一时间没人反驳。
刘纵利用这个沉默的间隙,继续补充。“凶犯这么从容地给我们留下证据,这本身就很反常,没有人会愿意挑衅警方,我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但我知道警匪剧里那些为了博人眼球的情节大都是没有逻辑的。什么是逻辑,人做事,需要明确清晰的目的来支撑。”
刘纵卖完关子,看了眼张炎,意思是当这么多人的面,有外人有里人,他说这么多不会给警队丢脸吧,他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刘纵觉得张炎应该让他说下去,他这个观点挺新的呢。
张炎面表情,刘纵没有在张炎脸上捕捉到任何鼓励。刘纵以为自己的发言能够引起重视,看来是没有,也没人接话,他又把自己干干巴巴地置于两难的境地。
刘纵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人来疯了?可他本意是给张炎长脸啊,没长好?没拿捏好分寸嘚瑟过头了?是啊,领导喜欢稳稳当当的,不喜欢咋咋呼呼的,他草率了。
“小刘和嫌疑人当时只有半步之遥。”李四百边说,边朝刘纵摆手,示意他坐下。
刘纵如释负重。
“凶犯重返现场,并做好了与警察相遇的准备,我们现在了解到关于这起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凶犯处理的恰好且得当,看得出凶犯经过了周密的设计,他把我们的侦查,具体到小刘昨天那场具有偶然性的追捕,全都变成了他犯案计划中的步骤……”
张炎打断李四百,“你怎么确定他是重返呢,你刚才说重返现场。”
“从预估出来的案发时间,到你们赶到现场,中间四个小时不到,他一来一回,没这个必要。而且,监控里看得见他上电梯,却没见他下电梯。”张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斥着扫兴,因为这个发现,又增加了他们拼图的难度,现场的信息怎么都拧不成个儿。
“我们把去年那起连环杀人案的资料已经全部提出来了,当时案子破的很清楚,证据真实齐全,已经结案了。除了现场留下的指纹以外,还有什么能跟去年那起案子产生关联的么。”坐在张炎边上的一个比他还年长的警察说道。
张炎摇了摇头,“没了”。
坐在门边的警察说道,“去年那起案件的性质很恶劣,媒体做了比较详细的报道,会不会是利用这起案件故意迷惑我们,模仿作案……”
“不可能。”张炎打断,“普通人怎么可能弄到去年那几个死者的指纹。”
法医解眉说道,“还有,虽然致命因是缺氧和二氧化碳中毒,但不排除失血过多。”
“没有锐器损伤,怎么可能失血呢。”坐在边上的田西湖慢悠悠地说道。
“人死后,血液很快就会凝固,如果死因真的是因为失血,这就有一个可能,在剥离皮肤的时候,人还没有死。从死者身上的伤口看,剥离皮肤的技术手段极其高超,我就是顺着张局长说的指纹,杀一个人,为什么需要花这么大的力气?”
“你把高超说一说。”张炎说道。
“原谅我用这个高超这个词来形容,我是为了方便大家快速理解,因为凶手的技术,远超过一般的外科医生。或是熟练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