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回头清点了一下,忽然发现后面那一长串的骡车平白故少了一截,他数了数,果然少了七辆。
骡车好好地走着,怎么会少了呢?
朱七已经坐不住,他飞身而起,掠过一长串的骡车,脚尖落在最后一辆跟前。
在最后面押车的是几个走得慢的民夫,看管他们的是朱七的其中一个死党,叫丁三。
丁三昨天喝得有点上头,根本不知道骡车失踪的事,见朱七到了自己面前,正要开口,就被他抽了两耳光。朱七尖声叱道:“看看你干的好事!”丁三赶忙道:“七爷,是小的失职!还请责罚!”
朱七消了消气,道:“你快跟我到前边看看去。”
两人向前找寻一阵,但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丁三把朱七唤来,说不远处的杂草堆不太对劲。
这片杂草丛确实不对劲。
风吹草,草却不动。
朱七走近一看,才发现这片草被人压住了。
总共八个人,七个车夫被打晕了,嘴里被塞了铁胡桃,还有一个是替班的牛二,已经被人砍掉脑袋。
朱七脸色剧变,失声道:“不好,我们中计了!”话音刚落,车队前面已经传来了惨呼声。
原来在半个时辰前,绍兴府衙门接到六扇门发来的协查文书,迅速抽调了一队精干人马赶往裘家村,恰巧在一处山头发现了正在原地休整的朱七车队。衙门的总捕头当即下令,利用丁三与牛二换班的间隙,从车队后面偷袭,将那几名车夫打晕后拖进草丛中。牛二不知有诈,到草丛里撒了泡尿,正转身要走,就被一套索套在脖子上,也拖进草丛中,挣扎了几下便没了生机。待朱七他们发现时早已身首异处。
车队前方此时喊声一片,想必也是乱作一团,见此情景,丁三两腿发软,支支吾吾起来。朱七这时却显得异常镇定,他号称“白煞”,一袭雪白长衫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也不知被他换过多少次,那张如夜叉一般凶恶的脸上此时居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问丁三:“现在赶过去,只怕已太迟了。”
丁三道:“那……那怎么办?”
“呵,怎么办?”朱七冷笑一声,幽幽道,“这定是那姓陈的小子的手笔。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谁还有这胆子。”
“陈……陈卓?”丁三擦了擦汗,“就是孙不邪那个叛徒的儿子?”
朱七道:“不!就是那小子!我太了解他了!”
丁三又擦了一把汗:“这……这可如何是好?”
朱七神色不变,道:“前面的弟兄遭了难,现在怕是凶多吉少,没有六哥坐镇,他们撑不了多久。要是陈卓也来了,他一定会先避开他们,绕到中间来对付我。”
丁三急道:“七爷,雷哥还在中间守着呢,我们要不要过去接应他?”
“不必。”朱七依旧不改神色。
丁三一怔,道:“官府的人都已杀进来,我们难道就要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杀人?”
朱七冷笑道:“只要老子不死,他们还能杀得了谁?丁三,你需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现在车子反正是走不了了,银子也是拿不了了,但只要能坚持到最后,把陈卓杀了,银子还是我的,而且分银子的人反而少了,我又何必急着去救人,白白消耗自己的力气呢?”
丁三看出来了,也听明白了。朱七这是在以逸待劳,打算孤注一掷,与陈卓决战。
他勉强笑了,心里却寒了。就算陈卓不对自己动手,他们也会被朱七灭口的。
朱七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唯利是图,只要没有人来分他这两百五十万两的银子,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以后的日子岂不是会过得很舒坦?他就是这样想的,而且他现在已经取出腰间的手杖剑。
这是一柄外形奇特的兵器,它顶端粗末端细,如同手杖,故而得名手杖剑。在江湖中使用这种兵器,不易被人发觉,因而可以达到“杀人于形”的效果。朱七握着手杖剑,瞥了丁三一眼,冷声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三一惊,脱口道:“七爷,您这是借刀杀人。”
朱七忽然大笑,道:“如果你认为我是在借刀杀人,那你就了。”他笑着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如果连区区几个捕快都对付不了,那我养你们又有何用?”丁三喃喃道:“这我懂。”
“你不懂。”朱七截口道,“丁三,你跟了我多久了?”
丁三赶忙拱手道:“回七爷,小的跟了您已有十年。”
朱七接着道:“你跟他们不同,你跟了我最久,只要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忠心耿耿,我保证你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
丁三正要答话,忽然察觉到一丝危险,但他没敢明说。“小的命是七爷给的,是死是活全凭七爷一句话!”
朱七闻言,微微一笑,正要夸赞,忽然变色,大喝道:“陈卓,老子就在这里,有种你就出来杀了我!”
车队已散开,呼喊声也少了,茫茫草丛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朱七,你莫要做困兽之斗了,快些跟我们回去,好与你兄弟团聚。”
朱七一听,心道,不对,这不是陈卓的声音!当下问道:“阁下是衙门里哪号人物?”
一道人影窜出,正是齐霄。只听他冷笑道:“七爷眼力欠佳,竟连我也认不出来?”
朱七细细一看,忽然大笑道:“你莫非就是那个自称‘神刀公子’的齐霄?”
齐霄陪笑道:“不对,是‘神刀公子,以一敌百’的齐霄。”
“就你?还想以一敌百?”朱七又忍不住大笑,“我朱七纵横武林三十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耻的年轻人!对付你这种人,何须我出手,丁三,做了他!”
箭在弦上,丁三咬了咬牙,握紧拳头,大喝一声,挥拳扑了过来。
他曾是个脚夫,力气比别人大,拳头也很硬。朱七曾亲眼见过他徒手打死一条野狗。现在他像条野狗一样朝齐霄扑了过来,朱七则在一旁默默地观望。
丁三知道,朱七是拿他当试刀石,试试齐霄的底子。
朱七握紧手杖剑,冷静地观望着齐霄出招的路数。只要能看出他的出手路数和武功招式,就算丁三死在他手里也没关系。
自从朱七被人出卖了一次之后,他就已学会这点,只要他活到最后,谁的死活都所谓。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草丛里忽然又传出一声异响。
原来在他右脚边的草丛中,一个被打晕的车夫忽然醒了过来,反手打出三枚飞蝗石,其中一枚打向了朱七的胸窝。朱七察觉到了危险,他大吃一惊,急忙将身子凌空跃起,堪堪避过那三枚飞石,可还是被其中一枚擦破了皮。
原来地上的那名车夫是王虎假扮的。他最擅长的功夫就是打飞石。现在他又变换姿势,准备再次攻向朱七。朱七也不甘示弱,他已经拔出手杖剑,准备挡下飞石,杀了王虎。
可就在他挡下王虎飞石的时候,又有一人提刀冲了出来,拔刀砍向朱七的后背。
这一刀没有打空。身经百战的朱七终于还是着了别人的道,被一刀砍中后背,疼得几乎爬不起来。
但他还是坚持要爬起来,否则对方在自己头上再来一刀,他就死定了。
齐霄此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手里抱着他的七星宝刀,一双雪亮的眸子盯着朱七,冷冷道:“你搞了,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不叫齐霄,他叫曹昂。我才是齐霄。”
朱七如大梦初醒,苦笑道:“是不是那个‘神刀公子,以一敌百’的齐霄?”
齐霄道:“是。”
“好,好!好小子!”朱七狞笑起来,“我真是低估你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比我朱七更懂诡计的人。”齐霄冷哼一声,道:“我的确会用一点儿诡计,但谈不上很懂。”
朱七瞪着齐霄,道:“你除了会用诡计,还会什么?”
齐霄挥手示意王虎离开,对朱七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我会什么,我就会什么。”
朱七一愣,大笑道:“你会拼命?”
“嗯。”齐霄点头,沉声道,“如果什么也用不了,那我也只能拼命。”
朱七大笑。其实他已经笑不出来了,但他还是要笑。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只要他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就可以掩盖自己的弱点,就可以让敌人困惑,而困惑就是他杀人的最佳时机。
果然,就在齐霄为他的笑感到困惑的时候,朱七的手杖剑刺出了。他一路猛攻,虽然破绽很明显,但攻势凌厉至极,显然是要与齐霄同归于尽。
间不容发,齐霄亮出了七星宝刀。
朱七不相信齐霄会拼命,因为像他一样诡计多端的人通常都不会傻到去拼命的。但凡齐霄有一丁点的退缩,过稍纵即逝的破招机会,就必死在他的剑下。
可齐霄居然真的是在拼命。他绝不是个傻子,只是在装傻,在等待时机。
如果真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他也不怕死,但只要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他就能杀了朱七,向孙老太爷邀功。
他用的是自创的武功,不算什么正统武功。朱七的手杖剑并没有刺穿齐霄的身体,虽然是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他死了,齐霄却没死。
“咕咚”一声,朱七的头颅落在齐霄的脚下。
丁三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已经被曹昂擒住,正在被押往六扇门的路上。
齐霄也回了六扇门,却因为太疲倦,两眼一黑,在衙门口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