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拿蛇尾将我轻轻卷起,放到一旁草地上,朱萸扶住我的腰,开始大哭起来。
大雨滂沱,实在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她的眼泪。
“宫主,阿萸背你走……阿萸背你走。”朱萸拿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身子蹲下,将我背了起来。
我趴在朱萸背上,双手却实在没有气力去搂住她的脖子,她低头哭道:“宫主,你搂着我,搂紧些,不然便要摔下来了。”
我咬牙,勉力合着双手,勾住了她。
朱萸边跑边抽抽噎噎地骂:“腾蛇好没用,好没用!白长那么大,却不能背人!宫主,宫主你出去后就别要它了!”
我闻言,无声地笑了。
腾蛇哪里能听得懂她这种傻乎乎的责骂,身子一卷,又往前快速弹了出去,速度极快。鬼林里多盘错交织的藤蔓,且又有许多别的诡物,分外危险,它此番在前,刚好能替我们开路,这也是我为何要将它带在身边的缘故。
雨点砸得我意识昏沉,朱萸背着我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许是见我没什么声音发出,为了令我清醒些,只得大喊道:“宫主,你别睡着了。阿萸唱歌……唱歌给你听!”
她背负着我,已然跑得气喘吁吁,上气难以接下气,加上雨势汹涌,却又怎能唱歌。
一支烟云海流传很广的歌谣经由她唱出,支离破碎。
我咳嗽着,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难听得很。”
“宫主,你又笑话阿萸……不许笑话阿萸。”
朱萸嗓音沙哑,不知是哭哑的,还是唱哑的。她实在太累,最终支撑不住,两人一同滚在泥泞的草地上。
两人面对面躺着,雨水流进了我嘴里,涩然非常。
我望着她满是雨水的脸,轻声嘱咐她:“阿萸,我求你一事。倘我死了,你莫要将我这身子丢在烟云海境内……带我离开鬼林……我活着的时候离开不了……死了……总也想着到外头去……”
纵然死前无法再见她一面。
那让我葬在她踏过的土地上,也是好的。
“宫主,你不要说话……不要再说话了,阿萸会将你好端端地带出鬼林的,宫主不怕。”朱萸哭着拿手擦了擦眼,挣扎着爬起来,揽住我的腰,将我扶起。
岂知下一刻,她的手蓦地颤抖,哆嗦着骇然道:“宫主!”
我昏昏沉沉抬起眼,瞧见四面腾起的水汽之中,那无数只慢慢围过来的红色眼睛,宛若鬼火,这才明白过来,缘何朱萸会如此惧怕。
这些都是鬼猴子。
它们是鬼林里的霸主,最残忍噬血的群居妖兽。
其实在鬼林之中,也并不一定会遇见这些群猎的鬼猴子,就似我当年沿着鬼林暗道逃出烟云海时,就并未遇到它们。
也许,这就是天意。
无数只鬼猴子跳出,蜂拥地朝我们扑来。腾蛇蛇信嘶嘶吐露,长尾狂扫,带起劲风,当下扫掉了一大片。
可是对方数目实在太多,一群倒了,又一群扑上来,腾蛇抵挡得了这处,却又漏了那处。它体型巨大,自是威力惊人,鬼猴子则仗着身形敏捷,四处乱窜,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当是时,腾蛇被无数鬼猴子团团围住,无暇顾及我和朱萸这边,立时便有好几只狡猾的鬼猴子,怪叫一声,朝我和朱萸急奔而来。朱萸不会武功,却还是选择发着抖挡在我面前。我摸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亮出匕首锋面,打算与那几只鬼猴子作最后一搏。
若是我一人,我如今这般境地,倒也无需抵抗。但是朱萸在侧,我无论如何,也该保着她的。
朱萸颤声道:“宫主不怕。”
我轻轻道:“嗯,我不怕。”
雨水肆虐地冲刷着我的脸,我捏握着匕首,漠然地望着前方越逼越近的鬼猴子。
青萱春日里,教她念书习字的那段时光。
蜀地竹林,与她的再会。
龙沟落荒原上的吻,以及与她的那许多缠绵,终究烟消云散。
她曾经给我编织了一场缱绻美梦。
如今,梦要碎了。
鬼猴子自两边包抄而来,下一瞬,却又被一股劲风绞杀。
速度实在太快,我头昏脑胀,甚至没看清楚它们到底是如何死了,它们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远处腾蛇与鬼猴子的混战之中,又涌过来一批黑压压的影子,隔着雨雾,我也瞧不清具体面貌,只能看见漫天激射过来的羽箭,大批大批的鬼猴子随之惨叫着倒下。
跟着,一个纤细高挑的人影分开雨雾,快步朝我走来。
那人面上沾着雨水,周身月牙色薄衫透湿,勾勒出玲珑紧致的腰身曲线。十六翼金翅凰羽光翼光华灿然,翱展于长空雨雾之中,在白色雾气缭绕中,水珠滴落,比天上星辰还要闪亮。
我怔住,只是定定望着她,一直到她走到我面前,近得我能感到她递过来的呼吸,能看到她眸子里压着的浅笑。
“洛神,我来接你回家。”
她呢喃一声,将我拦腰抱起,长翅一展,我只觉身体蓦地变得轻盈起来。
空中大雨浇灌而下,冽冽冷风刮在耳际。我搂着她的脖颈,隔着蒙蒙雨雾,无限贴近地去看她那双红眸。
秀眉红瞳,原本似清泉般清冽的熟悉面容,如今绽放出一种分外妖娆潋滟的美来,仿佛千雕万琢才打磨好的千年美玉,夺人眼眸。
她垂眸一笑,睫毛水滴轻颤,轻声道:“我以往曾对你说过,等我长大后,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看遍这大好河山,而今,终于如愿以偿。”
倘若这是一场梦。
那我亦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