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盯着眼前摇曳的竹枝,思绪也随着渐渐飘远。
以往,昆仑几乎每日都要来这竹林一趟。
秋天的时候,轩子外面的白菊花开了,她便会采上一篮子花带过来,顺便还要捎上酒窖里她最喜欢的玉液青,在洞口附近那片空地上默默坐着,品上几口酒,一坐便是许久。等到她回轩子时,花篮子里的花不见了踪影,酒壶里打的玉液青也空了。
即便是下雨,她仍旧会撑着纸伞过来,雪花纷飞的时候,她照样也会来。这般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她的这个习惯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有一次冬日里寒风刺骨,下起了大雪,我见雪积得很厚,一时玩性大发,便随她去竹林里堆雪人玩。我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她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表情平静,仿佛冰雕一般,对这寒冷天气丝毫也不在意。
我玩得累了,便抬头问她:“雪越下越大了,昆仑你站在这不冷,不闷么?还是回去吧。”
昆仑只是摇头,轻声道:“我怎会闷,我是怕有人闷。”
我奇怪道:“我不闷啊。”
昆仑这才轻轻笑了笑,摸着我的头,温柔说道:“傻孩子,不是你。”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和我在地上堆着的一个小小的雪人,便再也没有其他人在场,不由得越发迷惑了。
我那时心想,昆仑她不是怕我闷,难道是怕我堆的雪人闷么?
我可真不明白。
我望着眼前竹林,关于昆仑的旧日思绪一一起伏,正恍惚间,不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欢呼:“姐姐!”
我被那声甜甜糯糯的“姐姐”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跟着腰便被一个温暖的小身子自后面紧紧抱住了。回过神,便见长生像个小糖人一般,黏在了我身上。
我转过身去,伸手托住长生的肋下,将她举了起来,笑道:“你这个小淘气,不是和红姐姐去睡觉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长生被我举着,许是咯吱窝有些痒,她笑得甚是欢畅。
我不忍再逗她,将她放了下来,她这才答道:“红姐姐说要说故事给我听,结果说不得几个,她却自己睡过去了。我睡不着,觉得好无聊,出来看见姐姐你们往这边走,就跟着过来了。”
长生说完,便走过去扯住洛神的袖子,甩了甩,一脸烂漫道:“白姐姐,你老是盯着那个洞做什么?你也想去找洞里的那个姐姐玩么”
长生话音刚落,我的心里突地一阵猛跳,洛神面色亦是一变,怔了片刻,转而蹲下身,柔声道:“长生,洞里怎会有个姐姐的?”
长生天真道:“咦,白姐姐你竟不知道么?那个洞里面是有一个生得好漂亮的姐姐。我前天走进去,发现里面好冷,走了一会,我就见那个姐姐在床上躺着,闭着眼睛,我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不理人,睡得可沉了。那里面实在太冷,我冻得受不了,只能早早地出来。只是昨天我再去看时,这洞口的门就关住了,我根本打不开。”她说完,晶莹的小脸上又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
我嘴唇有些哆嗦道:“那个……姐姐,她生的怎生模样?”
长生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道:“模样么……就是长得很像昆仑阿姨经常画的那个姐姐嘛。昆仑阿姨的房里有好多张那个姐姐的画像,前些日子她对着那些画像瞧了好久,眼睛都不眨一下似的,有时候还会掉眼泪,我在远处见她难过,却又不敢上前和她说话。”
我听到这,浑身发凉,喉咙几乎顺不过气来。昆仑房里那些画像,上面不是画的我……我娘亲师锦念么?
以往昆仑的这些旧事一一在眼前掠过,而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怪不得,怪不得昆仑她每天都要过来这竹林,从不间断,原来她竟然……她竟然将我娘亲……
为什么她以往遮掩了这么久,宁愿骗我说洞里有恶鬼,也不愿意告诉我事实呢?
“姐姐……你生病了么?脸色好难看啊。”长生靠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襟下摆,我擦了擦额际的冷汗,对她摇头道:“姐姐没事,这里一点也不好玩,长生跟姐姐回去好么?”
长生点点头,倒是很乖巧地说了声:“好。”
我将长生牵了,转身便要朝萱华轩走去。洛神微微蹙起眉,默默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好像要和我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我心虚地对她道:“洛神,别管这个洞了,我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洛神深深看我一眼,最终只是点了下头,随即也跟我和长生一起,沿着木桩方向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长生话多,不时说着一些最近她认为有趣的事,其中有一部分便是和竹林里那个洞口有关。她说那洞里躺着的姐姐衣衫穿得很薄,里面太冷,那个姐姐定会被冻坏身子,要我有空闲时便送点御寒的衣物进去云云。
长生说话天真烂漫,许多事情的真相,她根本就不懂,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说的每一个字,对我来说却仿佛尖针一般,锐利非常。我前面紧着心脏,凝神静听,只是听着听着,脑袋便有些晕乎起来,心里也仿佛缠绕了一堆藤蔓,绕得我格外难受,最后连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轩子里,我竟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