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把我的女儿要回来。」李鸿岁那时开口向竺允道道出如此「狂言」:「而且会如同以前那般,不容得你拒绝。」
只记得竺允道的视线从未投向他,只是冰凉的一笑,道:「你大可试试。」
就算不用看竺允道的脸,李鸿岁也能听得出他语中的自信与自傲。然而!柳红凝──不,李怀铃身上的血脉可是切切实实地由自己与柳灵画交织而成,这点是庸置疑的。
于情于理于法,竺允道这毫关连的人肯定都法将自己的女儿夺走!
然则,他李鸿岁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状况非常棘手。
他知道柳红凝讨厌他,也知道让柳红凝回归身边的可能性非常小。
而这一切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柳红凝心中所想如何,而在于眼前的人让人不快。
楚沉风和杜旬飘,还有刚才走掉的墨轩雪。
年轻人啊、年轻人!
李鸿岁的脸上掛着的是对楚沉风的敬意,但内心所摆佈着的是比楚沉风身为皇孙的自尊还要更加高傲的神态。杜旬飘看惯了所谓的人面人心,自是知道李鸿岁此刻的心思肯定「复杂」透了,而楚沉风则对李鸿岁表面的敬意视若睹。
杜旬飘看着楚沉风还不愿开口,便开口道:「这么晚的时候,宰相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李鸿岁在楚沉风面前不愿对杜旬飘这于他而言关轻重的小卒表达自己的轻视,却也一面不愿去理会。于是道:「夜深风冷,侯爷还请保重贵体。」
楚沉风哼了一声,不作回应。杜旬飘也对李鸿岁的态度不以为忤,稍稍正了顏色,道:「宵禁的时辰不一会就要到了,下官斗胆请李相回府。」
不知何时从李鸿岁身后站出身来的护卫向前一步严肃道:「杜护卫,你没资格这样跟宰相大人说话!」
「看来这位就是跟着墨家公子身后鬼祟的人吧。」楚沉风终于开口:「本侯记得杜护卫腰上的牌子,可是连李相都要敬重三分的?」
李鸿岁道:「此人乃是相府第一护卫,他的行动若何理是由臣安排。」
杜旬飘故意喃道:「怪不得总偷鸡摸狗。」
李鸿岁瞪了杜旬飘一眼,向楚沉风道:「臣闻小女近来受到侯爷不少照顾,在此向侯爷表达谢意。」
楚沉风抬了抬下巴,做出了高高在上的模样,道:「本侯可不知柳红凝是你的女儿。」
李鸿岁的脸微微一僵,道:「实不相瞒,小女李怀铃是在十多年前那场叛变所失散的女儿……」
楚沉风淡淡一笑,道:「但文懿公主的坟旁尚立有令千金的坟。」
「那时臣认尸首,悲慟至极。」李鸿岁仍做出了恭敬的神态:「然则臣调查许久,才发现小女仍活在这世间。因此臣也希望待小女身体痊癒后,向陛下告知此事,让小女重新认祖归宗。」
楚沉风脸上的那抹笑容寒冷、高傲,除了让李鸿岁感到极度不舒服外,也让杜旬飘暗暗摇头苦笑。只听得他道:「文懿公主乃我皇室血脉,便算认祖归宗,也是归于皇城。」
说罢,楚沉风竟也当着李鸿岁的面交待杜旬飘不得让任何人再靠近柳红凝的房间,而后便逕自离去。」
李鸿岁一愣,还不及发怒,却从楚沉风冷沉的背影当中想起了一些他不愿想起的往事。
那是他自大婚后,自获得掌上明珠后,总忘记的一件事情。
柳灵画的亲生母亲是当今皇后、从前嶍王妃的姊姊,因为丈夫过世、而自己也因病不久于人世的关係,因此将当时年纪还小的柳灵画,也是唯一的女儿过继给嶍王、嶍王妃做女儿收养。
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当柳灵画成婚生子后,需让子嗣认祖归宗。
而当初逊帝下旨赐婚时,也是依着这个条件而行。
因此,再如何、再如何,李鸿岁就算取得了梦想中的佳人而归,也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然则,当时的李鸿岁却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因为那时的他,当真为柳灵画而疯狂。
李鸿岁在乘着轿子回相府的途中,那般狂怒与颓丧交的气息充满了整个狭窄的空间,让他忍不住在这微凉的夜里感到闷热而不适。但,自己又能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不,他还是得把柳红凝抢回自己的身边,在真正的「认祖归宗」以前。
因为现在的柳红凝,已几乎要是他全部的意义了。
*
柳红凝这回可是难得起了个大早。
在刚破晓时,她就已经睁开了明亮的双眼,甚至还有点好奇地检视週遭的环境。而在她于宽敞的房间里走啊绕的几圈后,才惊奇地觉得浑身的筋骨舒畅、已先前那般力。
在她有着如此惊奇的发现后,柳红凝几乎是兴奋地要去打开房门,想去找墨轩雪、杜旬飘,又或者楚沉风告知自己的事。然则她又想起这段时间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平时也都是自己处于被动的一方等待他们,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人呢?
一面想着,柳红凝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她想起昨日才让杜旬飘好说歹说地劝哄着要早些就寝,随后不久墨轩雪又敲了自己的房门进来,说是来看看自己的状况。恐怕那时,墨轩雪可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了?……
那么今日首要之事,恐怕就是找着了墨轩雪──又或者乖乖地等着墨轩雪来替自己诊脉囉?然则,自己却不知墨轩雪什么时候会来呢?若是自己的身子当真足够开始练武、却又让她憋着不能动的话,恐怕会让自己真要发疯!
想到了这里,柳红凝有些失落地走到了房门前,打开。
「咦?」
「你醒了?」
柳红凝对眼前的景象看到惊讶。
墨轩雪、杜旬飘、楚沉风三人都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等着,而在他们身后,有更多不认识的、像是士兵或者护卫一般的人站立着。
「欸……?」柳红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傻傻道:「你们带这么多朋友来找我是要一起吃早饭吗?」
杜旬飘闻言忍不住笑出声:「红凝你行!要这么说也是不的,但是得先让墨兄诊诊脉,咱们再去吃好料的!」
楚沉风亦道:「今日午时要面圣,陛下决定与你等共同用膳,也特许你等可先往皇城用过早膳等待。」
柳红凝听着一愣一愣的,而后荡开了笑容:「对啊!我都忘了呢。楚大哥、杜大哥,皇城内肯定有很多好玩得对吧?」
楚沉风表情略显奈,而杜旬飘则笑道:「皇城内部禁卫森严,红凝可别玩到被抓走啦!」
柳红凝噘了噘嘴,道:「才不会……墨大哥,还有劳你替我把把脉吧!……我呢,搞不好明日要替皇上教训外族呢,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我抓去关啦!」
「你这话给陛下听到了可不好。」杜旬飘稍稍正了顏色,而后道:「况且你还不一定能动武呢?」
「唔。」柳红凝道:「但是人家今天早上起来总觉得气脉全顺了嘛!墨大哥,行吗?」
墨轩雪只是淡淡地说一声,道:「不可。」便起身走回杜旬飘和楚沉风身旁,低声道:「已大碍。」
楚沉风与杜旬飘知晓了墨轩雪的意思,于是在柳红凝又噘嘴问着:「那还要多久?」时,便由杜旬飘代为答道:「或许还要两三日的时间吧。」
柳红凝听了只是兀自丧气,并没追究到那「两三日」的时间究竟是谁说的,而道:「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杜旬飘道:「若你没有意见,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柳红凝想了想,道:「我能带剑进去吗?」
杜旬飘失笑:「红凝,就连楚兄也不能有此特权,你还是省省吧!就算想带去也会被扣在城外喔!」
楚沉风听了道:「为什么想带剑?」
柳红凝道:「我想着空手去好像有点奇怪,况且我本来不是在明天要比武吗?现在忽然就不行了,总觉得这样好像交待不过去……」
杜旬飘笑道:「你的事情、楚兄都帮你安排好了,你大可放心!」
柳红凝依依不捨地回头看了一眼,道:「好吧!那就请楚大哥和杜大哥领路囉!……墨大哥在这里可是也要一同过去?」
「不。」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获得了许可后才道:「走吧!」
*
那一天,当时的皇帝在早朝时,将柳灵画赐婚与新科状元李鸿岁。在朝的嶍王虽掩不住面上的愕神色,但只得跪下拜谢这场由帝王钦赐的「良缘」。
自己前几个月以兄长身分与帝王所表明,希望等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婿竺允道再建下几项功名、拔擢为正式的官员后,再将虽非亲生却视如己出的掌上明珠下嫁予他。
身为皇帝的弟弟答应了,并也笑称兄长为了女儿的幸福不遗馀力。而后,两兄弟在宫中的花园大笑,又说起了儿时往事数回,才散了场。
然则……
嶍王在此之后,可是确确实实地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忽地改变了心意,并且也只能在后来召见竺允道、告知他这项沉重的消息。在言语间,嶍王还暗示着,若竺允道和柳灵画两人坚决抗命廝守,他嶍王也会想出办法让他们两人共结连理。
毕竟,一个是自己贴心孝顺的掌上明珠,另一个则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左右臂膀。
在竺允道露出了与自己心中意想到的一般沉痛的表情后,他任由他离去。
而嶍王的严肃表情,则看在一旁嶍王世子的眼里。
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他至今仍不知是否该后悔并未说出为什么当时的皇上会忽地改变心意的原因,但是他确信的是:就算当时说出来了,也是徒劳功。
那日在朝中,当时身为嶍王世子的太子也在场。他在皇帝赐婚时亦跟着父王嶍王下跪拜谢天恩,忍不住稍微抬头瞻仰了帝王的尊容,而后缩回视线看着父王惊愕而后强作笑意的沉重神色与李鸿岁掩不住的狂喜之情。
而后,他在跟父王、李鸿岁共同起身时,神色收敛,彷彿这一切都事不关己一般。
他知道这样的表现让人觉得他寡情,然则事实上,当时正值青年的嶍王世子恨透了当时的皇帝与李鸿岁!若手中有权,他肯定会将他们喜悦的面容狠狠摘下、打入永不见天日的地牢!
然则,嶍王世子理智得很。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这样做,却也不可能与父王一般故作喜色。是以,他选择沉默。而后在当时每夜的夜晚反覆咀嚼着那日他意获知的实情。
说来,那也是意外得知的事情。
因为当时皇帝身边的得力护卫之一告诉了自己这件「阴谋」,那个人的名字叫步人飞,是自己因缘际会下结交的朋友,这点就连嶍王也不知情。
与步人飞的相识是偶然中的偶然,也是自己某次因承着嶍王交待的要务南巡归来时,却不意受到相关匪徒的攻击。保护自己的几名护卫──包含竺允道力战之时,想不到又杀出一伙贼兵,在情势危急下,当时身为逊帝护卫的步人飞恰巧领着一伙皇城禁卫要回京城,便也帮忙解了围。
当今的太子殿下,也就是从前的嶍王世子与步人飞相谈、一见如故,最后也成了好朋友。而这事,也只有两人与竺允道知情。
其后不久,步人飞被遣去调查边疆外族的动静时,不意发现了李鸿岁的同乡钱中枢与鐘自皆与外族有密切往来,向上稟报逊帝此事时,逊帝大为褒奖,却将此事敷衍了下去……
也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步人飞发现了当时的新科状元李鸿岁与两人夜里密谈,最后私下以个人名义向逊帝献上了半幅残卷──
那是一幅地图。
上头明确地画出了本朝与邻近蕃邦的山川地理,并有蝇头小字在上头整齐地记载了当地的气候变化以及產出的粮草作物等。虽只是半幅残卷,却让逊帝大为振奋!
山川地图在宫中宝库、御书房都藏了数份,却没有这幅图如此详细!
逊帝大为兴奋下询问李鸿岁此图是从何得来?而后者只是恭谨地道:曾有游歷山水的名士与自己偶然相遇,因相谈甚欢、就交给自己这幅残卷……只是剩馀另外的半幅失落已久,但是他李鸿岁已有消息,正要去找寻。
当时逊帝听了感到兴奋至极,因此也允诺要奖赏李鸿岁。
李鸿岁推辞所有的官职拔擢与钱财,只说自己有个倾心的女性尚未字人,愿皇帝能够替自己主婚。
逊帝允诺,却想不到李鸿岁所提出的人就是自己兄长嶍王的千金柳灵画。
正当逊帝要拒绝这项要求时,李鸿岁把那半幅残卷轴心中的机关操作了一回,里头竟还有一幅见方的丝帛,上头画的是外族对中土的边防佈置……李鸿岁那时还甚年轻的双眼坚定非常,而逊帝也因此动摇。
「好,朕姑且答应你这事。」那时的皇帝,也就是逊帝如此说道:「但是我却法确定能说服嶍王让他的爱女出嫁。」
年轻的李鸿岁道:「啟稟陛下,臣斗胆敢问天下社稷江山与个人私情孰轻孰重?」
逊帝沉默了,而后在毫预警的情况下,于三天后宣布了此项婚事。
嶍王府上下愕然,而竺允道和柳灵画也惊呆了。
而当嶍王世子有意意间向步人飞抱怨此事时,步人飞却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将自己所发现的一切全盘托出。
当今的太子殿下至今仍记得深藏自己内心至今的那个秘密。
逊帝得到全图时,曾向自己得力的手足们炫耀此事,而当时也在场的嶍王世子却因为有着步人飞的提示,一眼便看出了藏于图中的猫腻。──那整幅地图去掉山川、城镇等图画,只留着说明的文字在上头时,便是以字为画的朝廷佈防,以及皇城内部的作图。
那时的自己,恐怕欠缺的是说出这些实情的勇气。
因为身为嶍王世子,他不该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