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皇子皇孙内,就只有封爵的枝叶能够在皇城外拥有自己的宅邸,而其中最有能为的皇家血脉之一的楚沉风所拥有的住所规模虽法与大有功名的将相媲美,但也是不在话下。
回到了自家的宅邸中,心思细腻的上京侯楚沉风自然是察觉到了府内上下略显紧张之色,就连出来迎门的老总管亦是战战兢兢。
楚沉风也不管那么多,便直接朝着老总管问道:「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老总管看了四週一眼,才道:「侯爷,皇后娘娘的使者才刚走呢!说是要您在家思过,直到明日面圣……侯爷,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啦?」
楚沉风轻哼一声,才道:「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看看本侯被惩处也不是第一回的事。」他秉退了担心的老总管,一面也再度迈开了脚步,前往宅邸中最深、最深的那处院落,坚定不移。
那处院落在上京侯的宅邸最深处。
平日,除了楚沉风的交待外,就连资深的老总管也没法子让人进去打扫。楚沉风每每有想不透的事情时,总会到这里让自己的脑子清静、清静,因为也只有这里,才是他最能够远离尘嚣的地方。
所以,自己是有多久没来这里了?
只记得回皇城后不久,他匆匆地来过一次,而后这处深锁、便再没打开过。
楚沉风在自己的僻静之地前停顿了一会,而后迈步踏入。
打开那久违的房门,「咿呀──」的声响刮上了耳膜,楚沉风想蹙眉,眼前的景象却使他不得不大感惊讶。
楚沉风踏入了房门,并将门带上。碍着自己的身分以及许多考量,他只是行了个晚辈的礼:「皇叔祖。」
那人的面容从窗外所照射进来的明亮光芒映得一清二楚,虽然他的脸色苍白、略带病容,那双目光依旧锐利,炯炯有神。只见他细细看着楚沉风,而后那略嫌失了血色的嘴牵了牵,道:「我的姪孙似乎不若往常意气风发,但却是活得更鲜明了些啊。」
楚沉风对于他的言语毫不在意:「今日皇叔祖是以长辈的身分来探望晚辈的吗?」
「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遣走侍从就为了跟你单独谈话?」他动了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却像是抽搐一般:「我以老长辈的身分与你说话,恐怕这还不是第一次呢。」
楚沉风道:「但上一次却也是许久之前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楚沉风几乎是礼地直视着眼前的尊长,道:「皇叔祖这趟出来,陛下可知道?」
那人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声音之沙哑、如同裂帛般的音色令人忍不住皱了眉头。「我皇兄那样神通广大,就算不知道、也得当他知道!……姪孙儿啊!你已经不小了,不该这么天真!」
「晚辈以为自己不天真,」琢磨了下字句后,楚沉风终究还是决定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然则最近所有的事情都让晚辈觉得自己其实天真得很。」
那人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必姪孙想破头脑也想不出来吧!」
楚沉风虽不愿意承认,但也只能认服:「是。」
那人又哼笑了几声,道:「自我做了那么多事……退位以来,恐怕能这样得意说话的时候也不多。虽然我的皇兄他并不管我太多,但是其他的眼线看我可看得紧呢……」
「皇叔祖虽是逊了位的,但毕竟也曾登上龙椅。」语中微微带刺,楚沉风道:「晚辈不记得皇叔祖是这样狂妄的人。」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楚沉风道:「谦恭温和、乃至优柔寡断,不就是皇叔祖过去所做所为、所呈现的形象吗?」
「你说对了!」曾经的皇帝瞇了双眼:「然则这十数年来的自我圈禁却让我冷静了不少。」
楚沉风盯着自己的长辈、也是曾经一国之君的男人,不再搭话。而后者虽面容枯瘦,明亮的双眼却越发自信:「说吧、说吧!你有什么疑问,我虽然不是可以预测什么的神仙,但总还能回答自己的后生晚辈一两个问题的!」
楚沉风沉默了一下,道:「那么,究竟是什么把这一切的事情都串起来的?」
以长辈自居的逊帝不知道是否早有预料到楚沉风便会如此单刀直入地问上这么样的一个问题,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有点奇妙,是一种让人说也说不上来的苦涩感,这让楚沉风更加确信了自己所预想的事情或许没──一切都迎合着一个极为巨大的盘算或者计谋,论那个计谋对自己而言是好或是坏。
然则,逊帝原本自信满满的目光却渐渐黯淡了下来,最后转为一种可抹去的颓丧。
就如同楚沉风年幼时看见他退位时的模样一般,如出一辙。
良久,那名曾经极为尊贵的男人才道:「机缘。」
机缘?
「或许姪孙儿你不信,」他沙哑的声音充满着奈与苦涩:「但是,的确就是因为机缘。」
「我是不信。」楚沉风看着眼前的长辈,目光之中毫不留情:「若要我相信,皇叔祖得给我一个能够串通得上的理由。」
逊帝的目光中点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彩,酸酸的:「你能相信每个人的决定相碰在一起,最后为了应付所谓的『敌人』开始临机应变……每个人的反应到最后就是这般模样吗?」
「皇叔祖是咬定了这些都是巧合。」
「不,应该说能够把眼光放远来看的人,才会觉得这是巧合。」他道:「若像当初目光如豆的我,肯定也会只执着在当下的一切吧……」
楚沉风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男人的表情,而后看着他的容貌从像是病容一样的枯瘦,慢慢地从里而外浮现出老态来……最后,他道:「姪孙,有件事情你非做不可,就是在明日!」
*
墨老将军与自己的孙儿在一起的模样极其自然。
少有长辈的威严以及晚辈的恭谨姿态,这二人看起来与其说像是长辈与晚辈的对等关係,不如说像是家人──或者朋友一般。
墨轩雪与自己的祖父表情和神韵相似,就是那么一贯地自然。墨老将军的手搭在茶几上的瓷杯边缘,神情是那样地沉静:「我知道你迟早会想到一些问题、从而来问出口,但是似乎有些慢。」
墨轩雪微低着头,道:「孙儿不敢妄下断定,是以自己琢磨了多时。」
「也是,你自小就是谨慎的人。」淡淡地褒奖了回自己的孙儿,墨老将军道:「你可觉得近来的事情是天衣缝吗?」
墨轩雪不知道祖父为何会用这么样的一个辞汇,因此只道:「不。但孙儿想问祖父,是否『机缘巧合』当真存在地如此自然?」
墨老将军道:「你若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天衣缝,那么又何来自然之说?」
墨轩雪一愣,道:「然而却过分顺势了。」
墨老将军这时却问了一个不知所以的问题:「今日的剑练了吗?」
「清晨时练了。」
「昨日呢?」
「亦是在清晨时练了。」
「再昨日?又或明日会不会练?」
「孙儿日日清晨时皆会练剑。」
「练得可顺畅?」
「日日温习,自然顺畅。」
墨老将军喝了口手边的茶,道:「那么,起心动念,可为自然?」
墨轩雪似乎明白了自己祖父的意思,因此也恭服道:「起心动念、皆是自然。」
墨老将军点了点头,手中还端着那还装着热茶的瓷杯:「你可还记得你的祖母跟你说过,人看不见未来、但是未来却可以靠自己努力与争取之事?」
墨轩雪眼中的目光渐渐明亮:「是。但祖母还说了:然则人所前进的方向多取决于过去的经验与成长以来的想法本身,是以许多江湖术士能测量人的未来、都是深諳人心的缘故。」
墨老将军道:「那么,你已了然于心了吗?」
墨轩雪点了点头,道:「所以并不若孙儿所想的一般、有什么稀奇古怪,而是回头时总会有过分顺事的觉存在。」
墨老将军道:「想必也有许多人在这个节骨眼明白了吧?」
墨轩雪道:「孙儿不知。」
墨老将军放下了杯子,对于墨轩雪的回答似乎毫不在意,彷彿刚才的问题就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一般。「我早上、才刚从皇城回来。」
墨轩雪知道自己的祖父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是颇为重要的讯息,因此也不再搭话、侧耳倾听。
「我与几位将军的佈防业已完成,早上则是和朱阅与冀悯还有杜旬飘这三人谈着皇城、乃至京城内的佈置。」墨老将军停了一会儿,道:「冀悯的身分较为敏感,所以皇城内官员的事情由朱阅手下的人探察,所有官员的一动一静陛下都命令务必得掌握仔细。而朱阅告诉了我,李鸿岁恐怕不会有动静。」
墨轩雪是曾听闻当朝宰相可能有异心,否则也不会想早天子一步除去卢彻,并将他旗下的商贾、钱财与田產等做了手脚而未如实上缴国库。然则这事由自己祖父的口中亲口说出,却更有信服力。
「他进可攻、退可守,大可乐悠悠地做个两面好人,但是呢……」墨老将军的表情沉定到似乎是在说一个关紧要的故事:「两面却都视他为心头上的疙瘩。」
墨轩雪至此终于开口:「是否李相明日还未有动静时,就会先被除之而后快?」
墨老将军道:「或许如此,然则这却不重要。」
墨轩雪点了点头,继续听着祖父的字字要言。
「柳红凝那孩儿,你得保住。」墨老将军这回可几乎是单刀直入了:「这些日子我和陛下的几回谈话可精彩。那时我才真切明白到十多年前的那个结,竟然没有一个人放下。」
墨老将军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与皇后是重情之人,与其说他们对自己视如己出的女儿文懿公主的死法释怀,不如说在女儿被迫出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对象之时,就早怀芥蒂。」
「祖父,那是更早前的事了?」
墨老将军道:「你祖母与我说,柳灵画那孩子的个性与她相似,若要是她肯定也会抱憾终身。想不到柳灵画却寧愿永别人世。」
这件事情墨轩雪是知道的,因此他也再度沉默了下来。
「十多年前的那场叛变只是个因,陛下还让冀悯等人让竺允道安然出京。想不到之后柳灵画死了,这才是李鸿岁失去陛下信任根基、或许也是他存藏异心的主因。」墨老将军道:「我与陛下、殿下当时都商议着比武当日是巳时开始比武、申时开始大宴,然则这中间空馀的时间他们都估算李鸿岁会在此有所动作、劫走柳红凝那娃儿。」
墨老将军停顿了会,微微皱了眉:「但我却想异族他们肯定会在早朝后就挥兵入城!」
这是何等胆大妄为的猜想!
墨轩雪闻言愣了。
只是,身为百战老将的墨老将军,也就是墨轩雪的祖父却是如此慎重而认真地直言,这让墨轩雪不由得敛起一百二十分的心神应对:「祖父,那么孙儿该做什么?」
「若是他们胆敢直接挥兵入城……那我想李鸿岁肯定会更急着将柳红凝带到自己身边,毕竟她现在是法动武的,不是吗?」
墨轩雪道:「孙儿看过,依据一般习武之人的体质,最少还要半个月。然则柳红凝恢復速度良好,又有着王大夫共同调养身子,因此只消一旬应就能恢復七成功力。」
墨老将军点头道:「想必叛军与李鸿岁约定的时间恐怕就如同当初我与陛下、殿下共同估算的一般,然则狡獪地李鸿岁肯定会将自己的时间拉早许多个时辰,例如在早朝时就将柳红凝骗入相府。」
墨轩雪道:「届时孙儿可得在她身边?」
「这是必然。当日清早你就去找她,论她要往哪边,护着便是。李鸿岁就算见了你也没胆将你赶走……再说嘛!」墨老将军沉沉地道:「前些日子我让人去找竺允道,竟然扑了个空。」
「莫非……?」
「想必是在相府作客吧!问天下没有人如此胆大妄为,除非是快要不属于这原本天下控制住的人。」墨老将军道:「况且李鸿岁近来动作频频,还有泰半是放在柳红凝身上,肯定是早已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年来就被自己视如仇敌的竺允到养育着的。」
「若要因此產生仇恨,似乎也是简单的事。」墨轩雪叹了口气,道:「是否要让竺师父破牢而出呢?」
墨老将军摇了摇头,道:「自是不必。既然竺允道甘愿入瓮,那么就由着他去办。你只消顾着柳红凝便是。然而相府恐怕也会成为一个战场,你自己需多加小心。」
墨轩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孙儿自是会多加小心。」
「外头的小兵小卒自是有人料理,相府中也不乏高手护卫,你只需做你该做的事情便罢。」墨老将军停顿了一会,道:「其馀的人不用理会,除了柳红凝必须毫发伤外……李鸿岁只需留得性命。」
墨轩雪点头,抱拳相应:「孙儿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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