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
柳红凝再度重复着相同的字句,最后走到了年轻人的面前。年轻人比起自己的岁数想必大不了多少,但身高却足足高了自己将近一个头的距离,因此她也很恰巧地停在年轻人前方两步处,省得届时要让颈子抬痠了。
柳红凝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而后问道:「我叫柳红凝,你呢?什么名字?」
「在下楚沉风。」年轻人亦回答着。
柳红凝笑了一下,道:「楚兄方才好架势,随便一喝便送走了三位瘟神。刚才若不是他们跑得快,我恐怕还得多费番功夫。」
楚沉风摆起礼貌性的微笑,道:「恐怕在下若不出声喝止,就要闹出人命了。」
柳红凝偏头想了想,道:「倒是不至于,但起码我会让他们有口难言。」说着,又停了一会儿,才道:「但不管如何,今日结识也算是我们有缘。要不咱们一起去喝喝茶?」
「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楚沉风虽没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仍委婉推拒道:「在下忙了半天,正想回客栈歇息,这杯午后间情茶还是待到有缘再逢时再喝吧!」
「喔,」柳红凝笑着,从楚沉风的眼睛内不难看出他不喜与陌生人相处的性格,便也顺势道:「好吧!我便住在陞乐客栈,若是有那份间情了,那我便点上一壶好茶待客。」
「陞乐?」楚沉风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看来这杯茶在下是喝定了。」
柳红凝愣了一下,而后会意地道:「看来楚兄也是外地人嘛!正下榻在那儿,是吗?」
楚沉风点头:「是。」
「那就好办!」柳红凝笑嘻嘻地道:「那咱们可以一起回客栈好好聊个天南地北……」
柳红凝向前了几步,与楚沉风擦身而过,而后再转头看着他道:「我对这儿可说是人生地不熟,届时还得劳烦楚兄替我介绍这里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这样也不枉难得出来一趟!」
楚沉风礼貌性地点头回道:「这是自然。」
柳红凝又朝他一笑,便再度出言邀请同行,两人一路上多时由外向的红凝开口间谈,而楚沉风则保持着一贯的礼貌模样应对。
而意外地,向来内敛的楚沉风发现自己和这外地来的小姑娘还算挺投缘的,因此也就慢慢地融入了柳红凝不经意营造的欢乐气息当中。
在陞乐客栈内,柳红凝依约点了壶上好的茶併着一些点心上桌,两人便从江南风景聊到了江州民情和潯阳城的富丽,最后,便聊到了彼此身上。
「我呀!就住长安村,」柳红凝道:「在京城附近有个长安镇,长安镇不远处有个长安村。我和我爹便住在长安村附近的山上。」
「山上?」楚沉风不解地道:「住在城镇内不是比较方便吗?」
「我爹喜欢清静,」柳红凝笑道:「我也喜欢山上的清幽,住在村内或城镇吶,成天都要面对婆婆妈妈的,烦死人了。」
「但柳姑娘你很喜欢和人聊天,不是吗?」
「都说了别叫我柳姑娘,叫红凝吧!」柳红凝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和我爹住在山上时,就三不五时有媒婆跑上门说媒,更何况是住在人多的地方呢!那不就烦死人了!」
「哈,」楚沉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这倒是新鲜,倒是红凝你这么躲也不是办法。」
柳红凝向楚沉风做了个鬼脸,道:「所以我才央着爹让我好歹也出来玩玩,省得每每下山时碰到那些叔伯阿姨们都要被遮腾上好一段时间。……还是爹好,总不会跟我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歪理。」
「歪理?」楚沉风这下倒觉得有趣:「这在下倒是头一次听说。」
「还在下呢!光明正大地说我吧!喝了我这壶茶就别见外了!」柳红凝扣了扣桌子道:「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愿望,就是能和爹一辈子在一起便够了,剩下的嘛!我才没想管那么多呢!」
「有此孝心果真可佳。」楚沉风也没纠结在这个话题上,道:「想必令尊听了一定很高兴。」
「我爹啊!」柳红凝的脑中浮上了竺允道平日和蔼可亲的脸:「再怎么高兴也只会高兴在心里头吧!……且不说了,那你呢!你住哪儿?」
楚沉风道:「便住京城。」
「京城?」柳红凝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怪不得,总觉得特别有气质,我从小到大呀!最想去京城逛逛,却总被爹阻止,说是那儿少去为妙。」
楚沉风对于这样的形容还是头一次听见:「喔?为什么?」
「说是人多的地方便是是非多……」柳红凝道:「但,楚兄,京城那儿好玩吗?」
「的确如同令尊所说,是个是非之地。」楚沉风道:「但街上东西的确是比其他大城多上许多。」
「唔,」柳红凝的脸上满布失望:「但我这次出门玩完回去后,若要再出门,恐怕也是很难呢。」
「喔,令尊管得可严谨?」
柳红凝摆了摆手、笑道:「不是啦!只是爹不希望我去,我也不好违逆他老人家……免得又勾起他的伤心事。」
楚沉风听柳红凝说到这个分上,便也没再继续追问,道:「那若哪日有缘再说吧!我……」
说到这儿,楚沉风才又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客栈门口一群人忙乱的吆喝声,接着有一群人陆陆续续抬着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经过,一面不客气地要路人让路,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如同过路瘟神般江客栈门口的摆设撞得乱七八糟。
柳红凝看到这儿不禁皱着眉道:「怎么着,又不是赶丧事,怎么这么急?」
「他们在出货。」楚沉风亦皱了下眉头,道:「商人最讲求信誉,恐怕是时间耽搁了、要赶不及上路。」
「就不会提早些吗……」柳红凝嘀咕着,提起「商人」二字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杀掉当地巨贾卢彻。只不过原以为卢彻在此地会是什么招摇显摆的大人物,但没想到在城内绕了半天下来,却是没人提起过他的名字。
「总有不得已之时吧!」楚沉风似乎对任何话题都是点到为止,因此对此也只是淡淡地带了过去,而后又道:「倒是红凝,你才刚到这里,对这城可有什么感想?」
「感想嘛!……」柳红凝偏着头仔细地想着今日逛着街坊的情景,而后道:「这儿是大城,人情味不若咱们那处浓厚,但商铺罗列,很是整齐……若是平日就喜欢热闹的人或许也会很喜欢吧!」
商铺整齐?
柳红凝突然衝口而出脑中的疑问:「对了,我从北方一路下来,却不见得每个城镇的商家都如此有条理,反倒是此处商铺都井井有条……楚兄可知道为什么?」
「这嘛!」楚沉风不知道露出了是笑或者奈的表情,而后道:「因为此处商家多控制在一名巨贾身上,因此都循着他一贯的模式经营,是以你所见到的商铺多属同一个模子。」
「唔?」柳红凝没想到自己意间提起话题竟能有如此「收穫」,便也顺水推舟地道:「那巨贾叫什么名字?可真有这么厉害?」
「他叫卢彻。」楚沉风的声音略沉了下,道:「现在放眼江南地处十之有六直属于他所掌控,另外十之一二则是他的附庸,其馀的便是零散的商号和官营铺子。」
「这可不得了。」柳红凝眨了眨眼:「那他不就富可敌国了?」
「量他也没与当今皇帝为敌的勇气。」楚沉风语带不屑,却不得不道:「但他手下可当真有本事的。我比你早来了半年多,也是较为清楚这地方的。」
柳红凝摇了摇头,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那这个地方呢?……唔,我说是这客栈,也归他管吗?」
「不算。」楚沉风摇头微笑:「这处乃官营客栈。」
柳红凝笑了笑,道:「我性子反骨,总不喜欢都跟人一样。所以刚才听到你在说那巨贾的状况时,便不由得想避开他的铺子。」
「再如何也是皇天之下,」楚沉风道:「若是处处小心,可不觉得彆扭?」
「也是。」柳红凝乾脆地承认自己的误,又道:「那卢彻既然手上握着这么多商号,家中肯定很有钱……我今早随意绕了绕城,看见了一幢就像是瓮城般的宅子,想必就是他家吧?」
「没。」楚沉风点了点头,道:「他的豪奢挥霍确实是闻名。」
「这么有钱,怎不拿来造桥铺路呢?」柳红凝又兀自嘀咕着,而后才道:「不过还当真想进去绕绕,看看是怎么样的光景。」
「寻常人怎能得其门而入呢?」楚沉风听着柳红凝天真的话,不觉笑道:「那里再怎么富丽堂皇,总还是人家家门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去逛?」
「唉,我说你……」柳红凝噘着嘴:「怎么前面感觉不是很喜欢那人,现在却又帮他说起话来?」
楚沉风面对柳红凝的胡闹只是一哂:「我便是陈述事实罢了,何来帮他说话?」
「唉呀,被戳破了。」柳红凝看了看门外,而后笑嘻嘻地:「天都要晚了,不如咱们就直接点了晚饭吧!……今日我若早些睡,明天早上起来或许还能看见大家赶集的情景呢。」
「嗯。」楚沉风只应了一声,便依着柳红凝的提议。
*
明月高掛。
柳红凝满意地看着自己包袱拿出来的其中一套浑身黑的装束。
那是自己在还没过江前的一座城逗留时买了布料请人裁做的。当然也是请官营布庄的人製作,免得那卢彻眼线太广而瞧见了自己的什么端倪。
她再度摺好自己的衣裳,而后吹了蜡烛躺到了床上。
自离开家门后,她便一路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不惹是、不生非,尽量将自己变得极为渺小,处处都向官营的铺子买帐。当然,若是看起来比较不同的官铺子,她也不会主动接近,省得有谁佈下了眼线伏在里头,让自己从伸展。
当然在路途中,也遇上了不少如同今日遇见的三个地痞找碴,甚至还遇过山贼想要劫掠,但都被自己很巧妙地应付过去。
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柳红凝才把她那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安分地闭上。
自己遵从着爹亲的嘱咐和自己的直觉步步为营地走到了现在,虽然不合自己的性格、也不太喜欢去做这样的事情,但为了爹……起码为了报答他怨悔的养育之恩,自己是愿意赴汤蹈火的。
不过啊!……
自己还遇到了个不的朋友!
朋友吗?
柳红凝想着楚沉风今日的一举一动,才发现他一直都带着保留。反而是自己吱吱喳喳个不停,像隻小麻雀般。
自己打从懂事以来从没交过朋友,认识的人大多为长辈,要不就是仅止于平日打招呼问候的长安村邻居们。然而对于朋友这件事情,柳红凝可从书上得到了许多憧憬。例如诗经当中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之类的相互往来,又或者听闻「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都是她所嚮往的。
所以柳红凝想着,自己若有朝一日能够交到年龄相仿朋友,那么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快乐地彼此切磋、琢磨,又或者游山玩水……
而那楚沉风嘛!
楚沉风算是第一个这么正经地和自己谈话的人物,虽然对着自己似乎还有些生分,但交朋友嘛!总是在交心,只要自己能够真心地对待,那么总有一日彼此一定会成为知交。──柳红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天真,但她是如此认真地想着。
不过在此之前啊……
她终于感觉到了些微的倦意。
得先把那卢彻解决掉再说……
不过是杀个光明正大的盗匪嘛!……就算再怎么困难,也一定有办法的。
等到解决掉了卢彻后,她还要藉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玩遍这大好山水……
柳红凝一面想着,也终于因为一整日的疲惫而沉沉睡去。
夜,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