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碗筷后,果然还是柳红凝先沉不住气地跑去找竺允道说话。竺允道看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憋不住了,也就顺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示意她坐了下来好好谈谈。
竺允道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并没有对李鸿岁要求的任务感到担忧,便也正色问道:「凝儿,你可当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脸色,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道:「爹,虽然我当真太过衝动,但我也不是全然说空话。」
竺允道听了这话不禁长叹一声,道:「或许当初真不该让你习武的才是。」
「爹!」柳红凝急道:「您又这样!……让人家习武有什么不好的?您不是说人家小时候身子骨弱,也是靠习武的关係才渐渐改善,直到现在可是身强体健、不是吗?」
竺允道见自己的心思不被女儿了解,便解释道:「凝儿,爹自收养你以来,便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但却也有收你做弟子的念头……但,看着你长大了,出脱地生色儿了,总还是希望你像是一般的女孩子一样,能够过着平凡幸福的日子。」
柳红凝听着竺允道如此真挚的语气,语调也不禁放软下来:「人家也不是再怪爹……」
「我知道。」竺允道轻叹了声,道:「爹不想让你踏出江湖,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有言道一步江湖尽期……爹当时也不过是听人的话办事,仅此那么一次吧!便是永远也脱不开了,就单说前些日子那次的伤,到现在不都还没恢復吗?」
「爹,」柳红凝低下了头,总觉得衝撞了竺允道的自己很是不孝,但仍鼓起勇气直言:「红凝这次绝对没有半点儿想玩乐或者衝动的心态,我只是想……想尽一个身为女儿的义务,保护爹。」
「你这孩子……」竺允道听着柳红凝诚恳的语气,心下当然也不愿再苛责,便道:「但你知道要杀那名巨贾可是多困难?」
柳红凝知道这时候的竺允道似乎软了心,便也眨巴着眼看着,等待竺允道给下的说明和最后的决定。
竺允道看着柳红凝的眼神,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她给猜透,便道:「那名巨贾名叫卢彻,是以贩柴起家,后来干起贩私盐的勾档,虽然明面上只是个商人,但暗地里却在道上黑吃黑,下手狠绝果断、不留一丝情面,起初还有几个较大的商贩与他为敌,但卢彻手腕高明,在五年内便吃下了一部分的地盘,而后渐渐壮大至今……」
「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柳红凝撇了撇嘴道:「既然朝廷现在对这条肥溜的货色如此头疼,那当初他干黑的就该把他剷除才是,怎么才留到今天让那宰相大人亲自要爹来下黑手?」
竺允道叹了口气,道:「凝儿你想地可简单。记得爹跟你说过在十多年前曾有外戚联合武将谋逆政变的事情吗?」
「知道。」
竺允道点了点头,接着道:「其实在那场政变之前,叛军早已酝酿了许久。在那之前,乱党拥兵自重、处处欺负刚登基的新君年少,而当时已有一定势力的卢彻便是站在新君那方的人。所以,纵使卢彻在行商时私底下的骯脏手段没少使过,但新君也只能处处容忍。」
柳红凝听到这里还是有些不明白:「但,爹不是说,政变之后那皇帝大病了一场,后来亲自在朝上下旨禪位给当今皇上……当今皇上老早是个中年人了,怎么还会受制于卢彻?」
竺允道听了苦笑道:「凝儿可天真。在当时卢彻已有一定势力,在江南那处也立稳了根基,任何人真要动他,可是一时半刻也除不了的,况且亲近卢彻的既得利益者可多着,因此当今皇帝初登基时,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们。」
「但现在过了十多年呢!」柳红凝噘着嘴提醒。
竺允道点着头笑道:「我说过那场政变酝酿已久,因此天下亦是有各处赋税等控制在乱党手中,加上乱党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了朝廷充以军餉,因此朝廷甫平定政变后,根本没有馀力去制裁那一方土霸,更正确地来说,朝廷也需要他们安分地缴上赋税来填充国库……而拖延地越久,卢彻便越加壮大,到了现在才可说是法收拾。」
经过这么样的解释,柳红凝才终于听明白了。而她原本还带着困惑的脸色便转为愤愤不平的样子,道:「真的是欺人太甚!现在还是太平盛世呢!就有人抢着要当便宜皇帝,给那些人活在乱世中的话,可不就唯恐天下不乱、以趁求登九五之机了?」
竺允道听了柳红凝的话后,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才若有所感地道:「当初我亦是为了远离江湖、远离谓地争夺和斗争,才下定决心隐居到这儿来的……」
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眼神,心中扬起千万的疑问,却在想要开口询问的那瞬间看见了悲伤的神色后,又悄悄地闭上了嘴巴。
而竺允道兀自感慨了一番后,才查觉自己似乎是失了态,便道:「总之,那卢彻现在身旁有多名高手保护,那些高手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爹不是对你的武功没有信心,但凝儿你隻身一人,当真能够办到吗?」
柳红凝没有回答竺允道的问题,反问:「爹,那你知道那个卢彻可会武功?」
「不会。」
柳红凝笑道:「那么便简单呀!各个击破便是!」
竺允道面对女儿的胸有成竹却是苦笑:「可是那么容易?」
柳红凝道:「爹总说我鬼点子多,虽然武功的高低有差别,但取敌还是要用智取……只要他们各个不及爹,那么我肯定有方法打败他们!」
竺允道听了笑骂道:「马屁精!」
「嘿嘿,」柳红凝吐了吐舌,发现自己拍马屁的痕跡一点不漏地映在竺允道眼底,也就调皮地笑了几声应付,而后道:「总之,爹就放心吧!到了那边后,我会步步为营,绝对不会落下什么缝隙给人等着办的。」
「你有此观念便好。」竺允道点头道:「不只到了当地,过江前就得处处小心。要谨记,越平凡的话越不容易引人注意,懂吗?」
「知道了。」柳红凝乖巧地应答着,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爹!稍早前我不是有说,王大夫让我帮您去体中逆气吗?不如现在就做吧!」
竺允道摆了摆手,笑道:「这我自己来便好,你这两日便要出发,还是回房间好好准备再说吧!」
柳红凝不依地站了起来,向前了几步,道:「这可不成!没准儿爹又逞强、把伤拖严重了可怎么办?」
竺允道看着女儿如此模样,也就苦笑道:「全天下或许也就只有你这个女儿信不过爹。」
「哪是信不过呀!」柳红凝伸出手来摇了摇食指道:「这叫关心、关心!……天底下也就人家这女儿这么关心爹的!来吧!爹不让我帮您,说不准我便就现在跑去相府说我不干了!」
「胡闹。」竺允道笑骂道:「爹让你帮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鬼点子好使?」
「就有。」柳红凝绕到了竺允道的背后,道:「爹,我要开始啦。」
「嗯。」竺允道应了声,闭上了眼睛。而后,他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年轻……
*
「画儿。」少年从高墙上轻松地一跃而下,他一身黑的装束上染满了尘土,隐约还有几片未乾的血液反射着微薄的阳光。
原本在凉亭内盼着的少女眨着她那水灵灵的眼睛,道:「你今日怎么早了?」
「想快些见到你。」少年的笑容带着点天真憨厚,接着用染满泥的手捧着一株尚在土中带着根的粉色花朵展示道:「你看,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你说花儿娇美,摘了可惜……我便把她整株挖回来了。」
「呀!」少女的眼中充满着惊奇和感动:「你这么做,不就要被冀大人骂了吗?」
少年笑道:「不碍事,倒是这花,喜欢吗?」
「嗯!喜欢!」少女伸手擎住了少年的双手真心地说道。
而少年面对少女贴上来的白手,皱着眉道:「你的手……会弄脏。」
少女听了倒是露出了责备的神色:「你怎么这样?你的手脏了就没关係吗?……」而后放软了语气道:「况且这是你亲手为我带来的,我当然想好好地珍惜。」
少年的耳根子感到一阵热,道:「这只是随手挖来的东西,我、我……」
「你什么。」相较于少年的羞涩,少女倒显得大方:「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少年这下子可连脸也红透,他见自己已是辞穷,便道:「你想种在什么地方,我帮你!」
「好呀!」少女笑道:「我常待在这个凉亭,那就种在亭子边吧!我拿着,你来帮我挖个洞。」
「好!」少年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到了少女手上,而后三步併作两步地跑到了一旁开始徒手挖起地来。而后,两人便再度小心地将花种好。
少女看着美丽的花朵摇曳,不禁再度绽开了她那比花还要娇美的笑容,道:「这是我们两个种的花呢,以后我一定要亲手浇养她,绝对不假他人之手!」
少年看着少女的样子,不禁看出了神,没有回话。
「怎么啦?」少女听不见少年的反应,转头问道:「怎么就傻在那儿。」
少年不好意思地道:「画儿,我觉得你比花好看。」
少女听着少年的褒奖驀地脸一红,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油嘴滑舌啦!」停了一会儿,又道:「而且人家才没那么好看。」
少年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道:「在我看来,画儿是最美的!」
少女听着少年的话,展开了笑道:「那是你没见过姑母,她呀!才是我看过最美的女人。」
少年仍然倔强地:「我不知道画儿的姑母长什么样子,但肯定没比画儿好看。」
「你呀,不跟你瞎说。」少女嗔了声:「况且好不好看也没用。我呀!不想当花瓶子供人估量,我想像你一般习武、能到外边跑,才不想成天关在这里头,若不是你三天两头绕来看我,我看我要憋也憋出病来了!」
少年道:「我会一直来看你,若画儿想学,我也可以教你武功!」
「才不害你被骂。」少女笑道:「能看到你我就很高兴啦!……啊对了!」
少年看着像是想起什么似而匆忙拍了拍自己的手、而后从自己袖袋中拿出一条帕子的少女不明所以,而后者则是笑着将帕子递给少年道:「给你,这是我昨天绣好的。」
「啊。」少年伸出了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沾满了泥土。他慌张地将手上的泥土往身上抹了乾净,才小心地接过了少女为了自己所绣的帕子。
上头绣着的是少年的名字,和一对白鹅。
「谢谢。」
「谢什么呢。」少女笑嘻嘻地道:「我亲手绣的,不准你用,只准你收着。」
「我会好好收着的!」少年将帕子仔细地摺叠好,收进了怀中,而后再度迎向少女的笑容:「画儿,真的谢谢你。」
「都说别谢了,」少女轻松地道,而后语调转低:「真要谢的话,就赶快想着办法把我娶回去吧。」
听了少女的话,少年不禁一愣,而后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重新打起精神道:「没关係!说不定我能和姑母一样,拋弃自己的身分、嫁给喜欢的人也说不定呢!……我跟你说呀!以后我们两个如果有了孩子,男娃娃的名字就给你取,女娃娃的便该给我取!」
少年看着少女脸色微红地说着两人的未来,当下也没考虑那么多,便问道:「那如果生了女娃儿,你想取什么名字?」
「嗯……」少女想了一下,道:「其实昨天我便开始想了,叫『红凝』,怎么样?」接着便解释了各是哪个红字和哪个凝字。
少年反覆唸了几遍,又问道:「可有什么典故?」
少女回答少年的笑容很是直率:「没什么典故,就好听吧!」
「好听……」少年琢磨了下少女用的字眼,而后笑道:「是啊!好听便罢!」
少年和少女笑作了一团,而后少女又问着少年如果生了男娃娃该取什么名好,而少年只是偏头想了一下,便给出了个名字……
*
「爹,好了。」
竺允道微张着嘴,藉由柳红凝的帮忙从体内逼出了一道气,而后便咳嗽不止。柳红凝心中早有准备,便伸出手轻拍着竺允道的背部帮助他顺气。
过了一会儿,竺允道完全缓过气来后,便转头笑着道:「凝儿,爹怎么没见你多练过什么,这般功夫却又更加嫻熟了?」
柳红凝笑道:「哪有什么拼命的,就是窍门吧!……爹是知道我怕透了麻烦的,因此什么事情都想找门缝鑽,但练武啦、养气等这回事却又没有什么近路可抄,所以我每回在练习时就在找最方便、最能上功夫的方法罢。」
「想不到凝儿的鬼点子也有用处?」竺允道站了起来,道:「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去收拾行囊了,过两日便出发吧。早点出发、早点回来,别让爹掛心。」
「放心吧!爹,我会定时捎信回来的。」柳红凝道:「只是人家可能会在那儿贪玩一阵,爹就别太掛心了。」
「你这孩子。」竺允道笑道:「好,快去吧!爹该去练练气,看看这气当真顺了没。」
「好。」柳红凝笑嘻嘻地道:「女儿办事,爹儘管放一千两百个心!」
面对女儿的顽皮,竺允道还来不及回应些什么,便看着柳红凝早已蹦蹦跳跳地远去,他奈地笑了一下,而后復又沉下了脸面,仔细地唸着红凝的名字。
红凝、红凝……
画儿,我将你的女儿改成了这个名字,并且也依了你的姓氏……
画儿,你可喜欢?
竺允道最终叹了口气,将过去的回忆再度纳回自己心中的那口箱子,仔细留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