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欢出生的时候,成国公府已经没落了。
成国公就是个头衔,到他这一辈已经不能再世袭。
他爹成国公是个长相不,能力平平的庸才,这辈子拼死劲儿也就是户部一个四品官,不大不小,不上不下。
成国公一辈子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娶妻娶了个他配不上的天仙——裕安郡主。
算起来柳书欢和辛紫筠还有那么一点弯弯绕绕的血缘关系。
裕安郡主貌美,温顺,勤能持家。
柳书欢懂事点才发现就貌美是真的。
裕安郡主温顺地能关起门拿藤鞭抽到成国公,勤能持家地能在府里养左一个右一个面首。
她心高气傲,但命比纸薄,生为女子,被教导温柔恭顺,可她生来满腔雄韬伟略,处安放。
很顺理成章地,她就疯了。
她的丈夫平庸,懦弱,愚蠢,因为是个男的,所以能入仕做官,发挥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才能。
而她被困在后宅守着家长里短,只能靠淫辱面首发泄。
成国公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是真爱她,还是爱面子,反正随她,都随她。
柳书欢少年时就这样看着沉默愚蠢的父亲和癫狂虚伪的母亲,在他眼前上演一幕又一幕荒唐戏。
遗传这个东西很奇妙。
柳书欢完美继承他母亲的美貌、虚伪、癫狂、野心、极高的才能,以及淫辱别人的爱好。
他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发现母亲会因为父亲的愚蠢而愤怒,他的父亲在家里毫尊严可言,面对母亲的肆意打骂、放浪形骸,完全不反抗。
他就知道,要想活得好,就要讨好母亲,要想讨好母亲,他就要表现出价值。
他的才能就这样极早的体现出来,三岁说话伶俐讨喜,四岁倒背如流,五岁蒙学被夫子夸了又夸,所有教过他的老师对他赞不绝口,他学习裕安郡主的风范,春风拂面一样温顺,人人喜爱。
裕安郡主在发现他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以后,忽然就正常了。
美丽的贵妇盯着他一点点长大,眼神欣喜若狂,爱不释手。
“儿啊,你要努力,要争气,娘没能做到的,你可以。”
她恨这个禁锢女子施展才华的时代,又兴奋于自己生了和自己一样的儿子。
她看着儿子,就好像在看自己。
她的抱负,要让柳书欢完成。
柳书欢根本不介意,欣然接受。
他母亲的野心好像在娘胎里就传给他了。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人上人。
做人上人说起来很难,但也简单。
裕安郡主用最简单的话教他:“吃人。”
她掐住柳书欢的脸,教他像自己一样笑,笑得温柔:“要笑不露齿地吃人。”
裕安郡主把一切都灌输给他,兴奋时抱着他亲他的脸:“好好好,书欢,书欢,娘的好孩子,你真是娘的救星!”
但也有生气的时候,他学得太好了,裕安郡主发狂地抓住他的肩膀,长长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她发疯就要发泄,叫来面首,阴森森地抓着他的脸让他看:“看啊书欢!看这些淫贱的男人!”
“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下贱吗?因为权力!”
“权利!我有!他们没有!所以他们要被我玩弄!”
“没有权力,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爬到你身上!只有拥有了权力,你才能爬到别人身上,践踏他们!”
这话,话糙理不糙。
柳书欢是认同的。
但他有点不解,因为裕安郡主觉得这些面首是因为被她的权力吸引的,但是柳书欢有见过其中几个痴迷地趴伏在正常时的裕安郡主的膝头,给她束发描眉,或者唱戏弹琴。
那些人的情态不像是被迫的,也不像被践踏。
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这样留在他残忍的母亲身边,裕安郡主没有教,他也没有问。
长大了以后辛紫筠和白玉霜对他就好像那些面首对他母亲,被伤害了也要靠近他。
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问裕安郡主。
不过他猜裕安郡主也不知道答案。
就连情残忍这一点,他们都很像。
八岁,他被送到左相府拜师,左相很喜欢他,说他颇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姿。
他回去说给裕安郡主听,她笑得头上金钗乱颤。
他成了左相的门下弟子,但这远远不够。
裕安郡主说你知道什么叫人上人吗?
这天底下,唯有一个人在所有人之上。
柳书欢有些惊讶,有些了然。
她会疯根本就是必然的,因为她的野心如此之大。
大得要吞下整个天下。
裕安郡主牵着他的手,在祭祀大典上暗指着皇帝对他说:“看见没,我的血里有皇家的血,你的血里有我的血,他能做,我们也能。”
他面带微笑:“这怕是有点难的,母亲。”
裕安郡主盯着他,眼中野望灼灼燃烧:“你只需要说做。”
“那就做。”他点头。
有点难而已,又不是做不到。
左相弟子意味着未来入仕起点就比别人高。成国公的头衔虽然不能承袭,但是该有的面子是有的,他母亲又是曾经大名鼎鼎的裕安郡主。
他的出身在世家子弟里也还可以。
足够他去结交他想结交的同辈,但这些远远不够往上爬。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助力。
左相收了关门弟子,他的师弟,白玉霜。
名门望族白家的正房嫡子,一家子高官贵爵,真真正正的未来栋梁。
柳书欢很心动,觉得他老师很上道,想瞌睡送枕头。
白玉霜是个矜持害羞的小孩,喜欢端着点架子,柳书欢太懂怎么拿捏他了。
先温柔体贴地照顾他,再故意让他看见自己被人欺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故作坚强拒绝白玉霜的帮忙。
几次三番,时不时露出点忧郁伤怀的表情,带白玉霜学习玩耍。
白玉霜很快就对他仰慕又心疼了。
粘着他打转。
等他进宫去做伴读了,每天也要坐在左相府门口等他一起找左相读书。
他靠着白玉霜结识了更多的真正能决定未来朝堂局势的高官贵爵之子。
他感到有些聊。
到这一步都很轻松。
白玉霜根本就死心塌地,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耍得了计谋,玩弄得了人心,但是他不能理解。
也许他娘胎里就没有共情能力,裕安郡主就没有,他没有也很正常。
他看着懵懂知的白玉霜,脑子里想起他爹,和他娘那些傻面首。
“玉霜,长大了,不要缠着我。”
“啊?”白玉霜不解地歪头。
白玉霜没做到。
缠得很。
让柳书欢有点烦躁。
他该进行下一步了。
裕安郡主说,操控一个人,最牢固的方法是什么,是像我对你爹这样。
用样貌,用才情,用身体。
裕安郡主其实自己都不太明白那些人怎么会因为她笑一笑,说两句话就对她死心塌地的,但这不重要,能用就行。
柳书欢已经十四了。
少年初长成,风华初显,青涩面容美而雅致,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诱人。
他冷眼看选中的人为他羞红脸颊,为他犯蠢讨好。
他不懂,觉得很烦,但是能用。
最让他烦的是追着他喊师兄的白玉霜。
他烦白玉霜缠着他,而他不能拒绝,或许有些不想拒绝。
年少轻狂的柳书欢不肯承认他对白玉霜的笑意有多少是真。
反正,没影响到什么,随他去吧,他想。
可能是小时候淫秽画面看多了,他到知人事的年龄时毫波澜,不感兴趣。
裕安郡主送了两个美貌女子给他,对他说为美色沉迷是最愚蠢的,就像他爹。
她觉得成国公是被她的脸骗了。
柳书欢语地看她,他觉得其实不是,成国公偶尔会叫他到书房,平庸的成国公没什么能教他的,只是沉默半晌然后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成国公不知道该怪谁,他想来想去怪自己能,男人坐在书桌前,支着自己额头,不敢看自己的儿子:“不要恨她……”
柳书欢怜悯地看着他,觉得他和那些面首没什么区别。
裕安郡主送来的两个女子只是在他房里静坐一夜就被送走了。
裕安郡主满意点头:“看,这种事也不过就那样。要把心用到正事上。”
十五岁,他准备好了一切。
裕安郡主连着几年来时常入宫探望这个探望那个,最后去看看皇帝表哥。
终于把皇帝看病了。
老皇帝到处求医拜佛,柳书欢冷笑,不可能有用,唯一一副神医谷的解药就在他手里。
他暗中观察了许久。
一个瘦弱的小孩跌跌撞撞走到他眼里。
一个没用的懦弱皇子,才十岁。
十岁?他怎么活到现在的?
是因为那孩子的谨小慎微,怯懦知。
什么都不懂,就什么威胁都没有,所以被人忽视了。
上好的等人拿捏的棋子。
柳书欢看他可怜巴巴地夹缝生存,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他安排野和尚拿着药方饿倒在皇帝前往佛寺的必经之路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臭和尚,怎么能让达官贵人多看两眼。
和尚不偏不倚地倒在辛紫筠的脚边。
其他人赶他走,辛紫筠偷偷塞给他两个馒头。
柳书欢笑着在暗中看着一切。
他很满意,这个孩子和他想象中一样。
计划一旦开始,就如同巨石从山顶滚落,根本停不下来。
裕安郡主下毒给老皇帝的报应来了,她病了。
或许是多年郁郁寡欢让她病得不轻。
她再也没那么多精力了。
她赶面首走,有几个跪着求她不肯离开。
她和柳书欢都挺语的,搞什么,大发慈悲还拒绝了。
成国公把他们强硬送走,大门一关,辞官在家赋闲照顾裕安郡主。
裕安郡主没被感动到,觉得他有病。
本来就没本事,还辞官。
她气得扭头不肯看成国公。
抓着柳书欢的手:“你爹真是个蠢货。”
柳书欢皱眉看她:“你能好起来吗?我才刚刚开始布局。”
裕安郡主哈哈大笑:“我儿,就冲你这句话,你必定成功,不愧是我裕安的儿子!”
她死在辛紫筠刚刚得宠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