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紫筠没登基前就是个被忽视的皇子。
性格柔弱天真，怯懦听话。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这样的性格放在普通人家可能就是个让人有些头痛的儿子。
放在皇家，就是随时致命的缺点。
他上面有七八个哥哥，下面有五六个弟弟，还有几个姐姐妹妹。
先皇的孩子多得像满地野草，今天那个死了，明天那个出生了。
他也像野草，母妃出身低，靠美貌受宠一时，生下他就死了，先皇看看他，把他丢皇子所里，和其他皇子一起乱长。
他就像狼群里的羊，小心翼翼地降低存在感活到十岁。
这时候先皇已经老了，重疾在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驾崩，他害怕了，求医问药，没用，于是搞封建迷信，求神拜佛，有个游方和尚手里有副民间吊命的野方子，侥幸让他试一试，巧了，居然有用……
更巧的是，这和尚是饿晕在路边被和皇帝一起上山拜佛的辛紫筠两个馒头救起来的。
先皇高卧在龙塌上，老龙钟态，浮肿的眼皮耷拉着，看着惊慌失色跪在地上的辛紫筠，和坐在一旁的干瘦和尚。
他哈哈大笑，笑得喉咙轰隆轰隆。
十岁的辛紫筠迷茫，害怕，瘦小的身体颤抖着。
他都不怎么认识那个看上去马上要死了的老人。
没见过，所有人都让他叫他父皇。
他就那么叫了。
“父皇。”
“好孩子。”先皇枯瘦如柴的手摸他的头。
莫名其妙地他就变成好孩子了。
他不懂自己给野和尚了两个馒头，怎么就忽然“备受恩宠”了。
没人和他解释。
他被赐住豪华的宫殿，吃穿住行和其他受宠皇子一样，身边呼啦啦围了一堆奴仆，先皇时不时叫他去身边端茶倒水，说他身上有福气，能旺龙运。
辛紫筠半夜把自己缩在被窝里，把宫人赶出去，偌大的漆黑宫殿里小小一个床上鼓包。
他更害怕了。
死亡比什么时候都逼近他。
莫名其妙的受宠，让所有还活着的皇子把视线对准这个从来没有放进眼里的羔羊。
“这废物怎么冒出来的？”
“听说是救了个和尚，和尚献药让老不死的又能喘气了。”
“嘘，你怎么敢这么叫父皇。就他？这么巧？”
所有皇子斗得不可开交，既盼望先皇死，又怕自己在他死前没争到太子位。
这时候辛紫筠突然把先皇续命了，还受宠了，那他就要承受怒火。
和辛紫筠一样没权没势的皇子早就死了。
剩下来的都是手里沾满鲜血的恶鬼。
辛紫筠怕的夜不能寐，他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事实上他柔弱不争的性子也是为了自保，争，一定死，不争，还能勉强苟活。
先皇哈哈大笑间，想的是何其讽刺，到处求医求佛，到头来是他一个废物儿子意间救了他自己。
他看见那孩子知又纯善的眼神，和他其他所有儿子都不一样，像是冬尽最后一抹残雪，纯白易逝。
他知道所有人都盼望他死，这个孩子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反而救了他。
他干涸的心脏里挤出来点微不足道的父爱。
这点父爱让辛紫筠顶着阴谋阳谋活了下来。
他捂着头心惊胆战，活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还没死。
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
前途渺茫，稀里糊涂活过一天是一天。
在他踽踽独行，觉得人生黑暗不知死期的时候。
先皇把他叫过去，说你该学点知识了。
他该去御书房里每天接受各位老师的教导了。
这意味着，他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他苍白着脸，内心惊恐得想疯狂尖叫，想逃，想求父皇不要，但是他只是磕头谢恩。
皇恩浩荡，由不得你要不要。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那些嫉妒仇视的皇子们杀了。
先皇叫他起身，说今天开始给你个伴读，每日陪你学习解闷。
他看见，从身后走过来一个人。
青衣款款，俊俏风流。
“这是你的伴读，成国公的嫡子，柳书欢，今年十五。”
一道光忽然照亮了辛紫筠黑暗独行的人生。
十岁的辛紫筠胆小怯懦，这是他保命的方法。
他从小就知道，在狼群中活着，要么融入进去，要么让他们看不见。
他融入不进去，就努力不被看见。
他用一双眼去看，旁观群狼撕咬。
看多了他就能用直觉去分辨他人的善恶。
柳书欢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什么也没有。
柳书欢笑看着他，对他彬彬有礼，尊敬和蔼，但是眼里冷冰冰的。
辛紫筠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
这让他诡异地感到安心。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柳书欢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做功课。
他猜自己大概是有些笨的，很多东西他都学的很慢，但是柳书欢不在乎，拆开来掰碎了讲给他。
柳书欢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有时候辛紫筠走路慢吞吞地，像只被迫出洞的小老鼠。
他不急不恼，也不催，就在辛紫筠前面等他：“殿下，前面是安全的。”
面色淡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
辛紫筠走到他身边：“我……，是不是太笨了……”
他有一点怕柳书欢嫌弃自己。
柳书欢吃惊地看他，忽然笑了：“嗯，没事，我知道。”
笑容温柔又狡黠。
辛紫筠红着脸，抠手指。
柳书欢摸摸他的头：“慢慢走吧，殿下，不着急。”
不知道为什么，辛紫筠有点想哭。
他磕磕绊绊地跟着柳书欢把那条上学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柳书欢只是陪伴他，多余的什么也没做。
这让辛紫筠很安心。
深宫里，对你好的不一定真的好，对你坏的也不一定真的坏。
他开始渐渐依赖起如同平静湖水一样的柳书欢，有点贪恋他的耐心，他的淡淡微笑，他举手投足间的漫不经心，他的聪明才智。
柳书欢真的很聪明，听别人说他是左相的弟子，还有个师弟，和他一样聪明。
他似乎所不知，又精通人情。
辛紫筠不知道的会问他，辛紫筠被为难会靠着他解围，辛紫筠手足措的事会等他安排好。
辛紫筠越来越离不开他。
他像只家可归的小狗，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雨的屋檐，就不愿意离开了。
但屋檐只是存在在那里。
辛紫筠会试探着依赖柳书欢。
“柳公子。”
“嗯。”
“书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