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翘着腿倒了杯酒,道:“莫再白费力气了。”
“怎么,我日后竟成了这副坐以待毙的性子?”剑魔皱着眉看他一眼:“你莫不是真信它的鬼话?”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谢云流仰头喝下酒,烈酒入喉,舌生芬芳。
“我是决计不会与你——”剑魔阴沉沉看着他,如何也说不出那污言秽语。谢云流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抬眼轻瞟他一眼:“年轻人,戒骄戒躁。”
他这幅令人一拳打到棉花上,容易把人气个半死的模样,不知为何,颇有几分李忘生神韵。剑魔瞧着他,越看越气,手中剑出鞘半寸:“你这烦人的模样,跟那个卑鄙小人竟是有几分神似……老东西。”
“不跟你打。”谢云流老神在在,若是早些年,他早被激怒,拔剑同人战起来——再早些年,不就是剑魔这般年岁。“打坏了待会上哪双修去。”
“谁要和你——”
“我又没说和你。”剑魔火冒三丈的语气被谢云流悠悠打断,“我还没虚渴到对自己下手的地步。”
见他眉头紧皱,又“好心”解释:“我的……道侣,距我不远,想必不久便能寻到此处。”
“竟沉溺于儿女私情,你的道心呢?”剑魔对他未来的“道侣”毫兴趣,只觉着此人怎会是未来的自己,为老不尊,放浪形骸,他将来定不要变成这般模样!“你的道侣干我何事?我绝不会与她有任何接触!”剑魔一拂袖,又去四下寻破解之法。
他们半个时辰前落入此处,竟有一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言,若想出去,需得双修。剑魔嗤之以鼻,他向来不信这些弯弯道道,条条框框,若有人强加以他什么,他便一剑斩个干净——他的剑,昨夜才斩杀了数十个个不自量力刺客。
只这未来的他……剑魔与谢云流只一个照面,便知道对方是谁,哪怕剑魔未曾见过——也不可能见过这位“谢云流”。他对“谢云流”的事情也毫兴趣,半分也不想探听自己的未来。
若未来是可知的,便是既定的,谢云流从来不会循规蹈矩做什么事情。
谢云流见他这般,亦不劝阻什么。他知晓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模样,定要凭自己走出一条路。他便也由他去,谁知道剑魔的“李忘生”可否也进来了。他可不愿同旁人——哪怕是过去的自己,分享道侣。
而李忘生若是见了剑魔,定是放不下他的。
李忘生放不下谢云流,论是哪个谢云流。
谢云流冷哼一声,开口:“你可曾见过除我之外的人?”
“未曾。”
谢云流放下腿,指尖攀上自己脖颈,摸了摸:“不应当……他分明就在附近,怎么还未找过来。”
“你怎知她便在附近,她给你栓了狗绳?”剑魔嗤笑一声,视线触及谢云流颈下,一凝:“你颈下上是何物?”
谢云流看了他一眼,略一拨开衣领,令那物展现在他眼前——一截纯黑的布,潋着一抹光华,在谢云流脖颈上绕了一圈,瞧不出是何材质,却显得他平白添了几分……剑魔说不上来。他只极为震惊,看看那截布条,又看看谢云流的脸,又看看布条:“你……给人当狗?你怎还有脸一副炫耀姿态?”
“狗?”谢云流轻笑一声,“这是可感知的器具……他亲手给我系上的。你不知,他给我戴上这个,需要克服多大阻碍。”
“哈?”剑魔欲摇一摇他那束着高冠的脑袋,好瞧一瞧里头是不是尽是水声。
“他……怕我走。”谢云流摩挲着那绸布,思绪飘回当初。
他先前习惯了不告而别,总归是会回去的,他眼中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出行。直至某次他出门许久,忘了告知李忘生——天地良心,他当真是归心似箭,不曾想回去后,李忘生竟问他,师兄此番来纯阳待多久,何时回去。
这说的什么话,谢云流当即同他吵起架来。
他单方面吵。李忘生不说话,令他越吵越气,当即拂袖离去。
他路上越想越气,又自觉理亏,闷着一肚子气又忍不住回头,结果看见李忘生独自站在那满地狼藉里,甚么表情,只静静待着。
他还是那般端正周雅,吵架了也不见得脸红脖子粗,仍是那般沉静安敛。
谢云流却看得心头一紧。朝夕相处多年,他如何察觉不出不对劲,气也顾不上生,便先上前将人揽在怀里。
李忘生却推开他,掏出了一截绸带。是极为纯正的黑色,耀着沉沉光华,两端均有小扣。李忘生面上仍是那般安静,只将绸带放入他手里,将他的手往自己颈上带。
谢云流却控着力不让他扣上,只问道:“怎么了?这是何物?”
他放软了语气,看着李忘生垂着的眼,用额头触了触他的额头,颇有几分示好之意。
“师兄亲手锁上,便能锁住忘生。天涯海角,只要师兄想,都能感知到忘生的踪迹。”
“你不必……”
往颈上系物,多少带些道不明的意味。李忘生要他给自己系上此物,相当于变相把自己变成谢云流的所有物。倘使谢云流要以此侮辱他……
李忘生摇摇头,忽而抬眸看他。那双眼好似难起波澜,覆着纯阳经年深雪,深雪之下,却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谢云流后知后觉发现他在害怕。
“是师兄了。师兄下次定然记得告诉你。”
李忘生只固执地握着他的手,要他给自己系上。
“我不走。忘生,忘生……”谢云流小声哄他,手上受的力道却不见消减半分。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谢云流忽而意识到。
他没有给他的师弟安全感。李忘生一直处在谢云流会走的恐慌之下。
好像在他的观念里,谢云流迟早会走。
他挽留不住,不过作用之功。
谢云流忽而反扣住李忘生的手,把他往自己颈上带:“你给我系上。”
“师兄不可!”李忘生一愣,“怎可这般轻贱师兄……”
“你也知这是轻贱?”谢云流双眉一竖,“李忘生,你刚刚逼着我对你做什么?你莫不是在轻贱你自己?”
“忘生并此意……”李忘生忙辩解,“此物感知是双向的,忘生带上后亦可感知到师兄……”
“那你还不给我带上?”谢云流道,又扣着李忘生的手向自己颈后带了带。
“怎可这般对师兄?”李忘生挣了挣,却也挣不开谢云流的手。当下若有第三人,便能一眼看出,此二人何等幼稚。
“忘生。”谢云流忽而松开手,“师弟,我不会走。谢云流此生会常伴你左右。可你法信任师兄,对么?”
李忘生眼睫颤了颤。
他不想师兄走。可师兄注定要往千丈红尘而去,流云注定四海为家。他怎能拘着师兄……那是再恣意不过的流云,他不能……
“我给不了你安全感,是师兄失职。现在,忘生可否给师兄一个机会?”谢云流捧着他的脸,同他对视。见他不看自己,又蹭了蹭他鼻尖,非要望进那双全是他的眼眸中才好。
“让我离不了你,忘生。”他低笑一声,“虽我本就离不了你。你可知我在外,有多想你。”
剑魔看着他眼神渐而变得牙酸,冷哼一声,默默离他远点。此人真是莫名其妙,他过几年不会也要变成这般模样……绝可能!
他忽而察觉到了什么,拔剑往侧一指——堪堪对上忽而出现的李忘生。
“怎么是你?李忘生,你——莫不是你这卑鄙小人使计,将我关到此处……”剑魔横眉冷对,剑尖丝毫未动。李忘生却好似没有被他指着,敏锐察觉到他身上一丝血气,不担忧问他:“师兄可是受伤了?”
“干你何事!”剑魔脸色一僵。他昨夜一人独战数十人,确实是受了点轻伤。李忘生鼻子这般灵,莫不是要害他?
李忘生只伸出手,欲一探他伤在何处。他一动,剑魔的剑便随着他移动,令他难以再向前分毫。他似是想到什么,便看着剑魔的眼睛,同他解释:“师兄,当年之事多有误会,师父只想护你……”
一如他经年来一遍遍同谢云流解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