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内,疲惫了一天的大金牙,斜靠在一堆麦秸上,手里拿着啤酒瓶子,短袖衫掀开,露出大肚皮,那样子哪里还有白天大老板的派头。
大哥大就放在一旁的架车子上,张国全拿起来左右翻看。
“老弟,哥哥得好好教育教育你。”
“你说。”张国全把大哥大放在手里掂了两下,还挺有份量。
“五十年代,什么人最吃香?”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张国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金牙抻了一下酒瓶子,郑重的说:“贫下中农。”
可能觉着后背的麦秸刺挠,大金牙换了一个姿势:“六七十年代是工人,到了咱这个年代,最吃香的就是个体户了。”
“所以嘞。”张国全还是没听懂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说,那狗屁的矿长咱也别干了,跟着哥哥开足疗店,哥哥带你挣大钱,守着个矿长的位置有屁用。”
大金牙说完,“咕咚”灌了一口啤酒。
张国全听明白了,把大哥大重新放回到架车子上:“你要是明天有事,尽管忙你的,我也没说非得让你给我帮忙。”
“你瞧?”大金牙直起身子:“误会哥哥了不是,时代变了,你以为的铁饭碗,早就不吃香了。”
大金牙手里现在有了钱,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不是没来由的,的确和前几年不一样了,从村子里就能看出来,这两年受到外面经济的影响,已经开始有年轻人结伴外出打工了。
不像以前,窝在小小的村子里,种一辈子地,随着接触到外面的信息越来越多,赚钱的选择也跟着变多。
世界变化的如此之快,倒退二十年,谁能想象,当年要被拉出去批斗的“投机倒把”,会在今天变成引领潮流的个体户。
即使张国全还沉浸在苏锦城的理想抱负当中,可大金牙的话,还是轻易的把他拉回到现实。
张国全坐在架车子上,双手向后撑住,抬头看满天星辰。
“说真的,胖子,没有人想种地,我从来不认为种地能让我发大财。”
“只是我觉着……”他想到了苏锦城。
“人生呢,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必须要走的,一条是可以选择的,我必须要种地,是觉着有一种安全感,不管什么时候,土地才是咱的根。”
现实是必须要走的路,理想是可以选择的路。
有了现实的依托,理想才有可能实现的那一天。
大金牙把啤酒瓶随手一扔,翠绿的瓶子在地上转了两圈,也不管麦秸扎不扎后背了,直接把整个肥胖的身子靠在里面。
胳膊枕在粗脖子下面,也是那样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老弟,哥哥是个粗人,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
大金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更想告诉大金牙,现实中唯一让他踏实的,就是种地。
这几天,大金牙没少跟着忙活,割麦子,拉麦子,还要打麦子。
打完了麦子,就没有大金牙什么事了。
“翠云还想着让我来减肥,这可倒好,你这啤酒管的,肉没减下来,肚子又大了一圈。”
大金牙拍着肚皮,心满意足的回了他的小煤窑,可能干活这几天,他也觉得踏实吧。
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吆喝起来,是杨雷的声音。
“这几天抓紧时间准备准备,马上要交公粮了。”
农忙季节,村民们没有歇息的时刻,披着星辰下地,月亮升起才赶回家里,也就半夜几个小时的安静时间。
麦子拉回来了,得赶紧打出来,趁着这几天天好,摊开晒晒,装袋的时候要仔细挑拣,防止掺杂进去石子。
等辛辛苦苦拉到粮站,再因为不合格被打回来,耽误的都是自己的时间。
到了交粮的日子,昭阳吵着也要去,本来白鸽是不想让他跟着去的,一来一回,还得排队,指不定啥时候回来呢。
小孩子只觉着好玩,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交公粮的日子,对于小孩子来说,跟过年一样热闹。
有几家合在一起,开着三轮车去的,也有牵着牛拉架车子去的。
张国全是拉着架车子去的,去的时候走的村里的路,回来的时候是走的河沟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