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幻生·凡人戏子(十四)(2 / 2)

很快,殷红横流血染红了殿前长阶。

远处霞辉温柔。

他茫然立在殿前,第一次觉得∶万里山河,竟这样教人寂寞。

天幕之下犹如玉山倾颓,苏言清终究不堪重负倒在了血染长阶殿前。

一个人不肯放手执念到底有多可怕?

一朝帝王竟在登基后不久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上条陈了自己所犯罪状——戕害忠良,有意逼反,滥造杀孽。

他要把自己写进后世史书骂名里,让万人唾弃,以此来卑微祈求亡魂原谅。

原谅了,就该醒来,就愿意入梦见他了。

可菩萨不渡卑劣之人,水晶棺中尸身日渐溃烂。

冬日就要过去,阶草新碧,万物芳菲。

一切都在往好方向发展。

偌大皇宫被四面飞翘檐角勾勒成一方小小天地,风将檐下悬铃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飞鸟来去。

旧人始终不曾入梦。

而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了。

他像是厌倦了杀人,也厌倦了眼前一切,日复一日只是紧闭着殿门,待在寝殿中一语不发和水晶棺中少女怔怔相对。

无人敢对此事表现出任何微词和置喙,因为上一个血淋淋例子还摆在眼前。

昔日荣宠无限太傅楼呈,不过委婉提了句“希望陛下保重龙体,让皇后亡魂早日安息”,就触了天子之怒被牵连着诛了九族。

连那曾经和少年天子有过几分隐晦情谊太傅千金,都没能免于株连。

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宫人们尽数散去了。

萤萤长灯下,这里是被彻底遗弃一方天地。

少年天子毫无仪态跌坐着,漆黑眼珠一动不动。

也不知趴在水晶棺上凝望了里头人多久,直到唇间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味道,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殿中气息并不好闻。

腐败尸身,流血腥味,湿淋淋浓烈桐油味……

衮服遮掩下,他腿骨又一次断裂,只不过这次是陛下自己动手。

殷红污血从伤处流出,泅湿了大片袍角,又在无人探知寂静夜里逐渐凝成凄侧暗紫色,混着干涸血衣静静贴伏在他断腿处。

为什么?

什么办法都用了。

为什么还是不肯睁开眼?

苏言清泪痕交错一张脸上满是深深茫然。

而后他想起

什么似,小心翼翼捧起手边兔子花灯,举起来贴到面前水晶棺上。

少女苍白凋零眉眼被花灯映亮,她合衣躺着,鬓间绯红色绒花仍旧生机勃勃。

苏言清却像是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脆弱着神色祈求说,“你说过,希望我开心,还记得么?”

死去人不会回答。

他喃喃自语着,“是我不好,我已经替你动手罚过了,你睁眼……看看好不好?”

“我再也不嫉妒了,我再也不敢了”

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反正在这一方天地里就只有她和他。

“你一定不知道,离开郡主府之后我回去看过,不止一次。”

“还有那次廊下避雨,你不知道,我瞧见你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是我错了,不该动那个人,不该骗你写下那封劝降信,我只是……”

少年天子神色微微茫然着∶有点嫉妒。

嫉妒那总是耐心望向另一个人秾丽眉眼,嫉妒那根奢望过白玉簪,更嫉妒……

楼府诗会上,虎将军撞开木篱牢笼之后,那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人身影。

他垂着不住轻颤睫羽∶可是你答应了做孤皇后,九方高台上,我们行过祭拜天地礼仪。

你已经是孤皇后。

既是皇后……

夜半声悄,兔子花灯倾倒在浇满桐油寝殿地面上,火舌在一瞬间蹿上房梁。

苏言清踏入水晶棺,满足而亲近抱住眉目紧闭少女,眸中浮出一点飘渺柔软笑意∶“皇后与孤,应当同葬。”

是日奉元殿半夜突然走水,烧起来扑不灭滔天业火,被窗外火势惊醒小黄门和小宫女提着水袋木桶乱作一团。

无人知晓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夜过后,新帝失踪,至于和已故皇后紧紧拥在一起那具烧焦尸身,无人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