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抱着他小皇后睡了三天。
灯花开了又落,外头檐雨积成飘摇长线,殿内却寂静无声不透半分天光。
第三天他睁着布满血丝眼从榻上爬起来,神色温柔在小皇后唇上亲了一下,竟是有点害羞把她抱着放进龙榻旁水晶棺里,“皇后,孤要上朝去了。”
少女闭着眼容颜苍白,仍旧穿着朱红嫁裙,只不过胸前血早已凝干。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对方话。
苏言清也不在意,仍伸了手帮她把垂在胸前乌发轻轻理顺,凤眼有些茫然落在少女鬓发间小小绯红绒花上,而后露出星点笑意,“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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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仪大殿之前,朝臣们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准陛下今日临不临朝。
自从封后大典发生了那桩事,陛下就把自己和亡故皇后锁在寝殿中,不食不饮,就连侍候起居公公都被挡在了门外。
甚至他们现在回忆起陛下那日癫狂情状都觉得十分胆寒。
高高在上帝王竟然也会那样卑微恐惧匍匐在地,目眦欲裂、手脚并做朝着某处爬去。
那颤抖着去抱少女手上,一滴一滴砸满了帝王眼泪,“别……求求你,不要……”
天地寂静,无一人敢抬头。
更无一人敢上前劝开那个抵在没了声息小皇后颈窝处又哭又笑,疯疯癫癫陛下。
最后是陛下自己从血泊里爬了起来,抱着眉目紧闭小皇后踉踉跄跄回了寝宫。
他走过地方,淅淅沥沥嘀嗒着浓稠血线,有怀中少女身上,也有他唇边不断溢出。
自那之后,殿门紧闭了整整三日,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正在朝臣们觉得陛下今日可能也不会临朝时,少年天子却穿戴着冕旒衮服行进了大殿中。
那张脸上竟再瞧不出一丝伤心,甚至素来冰冷眉眼隐隐含着笑。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皆是暗暗舒了口气。
是了,皇后毕竟是香魂已逝,看来陛下伤心了几日已然想通了。
整个朝议过程也非常平顺,罢朝之后唯有阁老张萧被陛下钦点留了下来。
张萧作为两朝老臣平日里却也并不作威拿架子,是朝中八面玲珑人精一样存在。
不过饶是他此时心里也有点打鼓,陛下唯独留下自己究竟是所为何事。
只见陛下以手撑额,昳丽貌美脸上显出几分茫然,好半晌才抬起眼看他。
张萧正暗自琢磨着,被那毫无情绪一眼瞧得神经一紧,连忙低下头去,“陛下。”
谁知少年天子下一句说出话,竟是莫名叫人冷汗直流。
十二垂珠之下,身着冕旒衮服新帝带着一点古怪病气,“孤做错了事,皇后生孤气了,张大人可知道什么哄人法子?”
纵是见过大世面两朝阁老,此时也忍不住被这话问得微微哆嗦。
耳边听到陛下继续说,“皇后宠溺弟弟,孤不该明知故犯惹她生气,你说,孤要不要给妻弟封个护国大将军?”
张萧越听越心惊∶皇后死了,皇后家小弟也死了。
给一个死人封什么护国大将军?
他强忍惧意,冷汗涔涔试探,“陛下,封后大典那天……”
“怎么?”少年天子抬着漆黑眼珠看他,脸上隐约显出一种介于平静和癫狂诡谲之色。
张萧被看得心惊肉跳,冷汗如雨自额际悄悄滴落,他本能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
“你说,孤这么做了,皇后会不会开心一点?”
纵横官场了数十载两朝阁老寒毛卓竖,强行压下心头惊恐万状,“那是自然。”
闻得此言,玄衣帝王话语间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有些不确定问他,“真么?皇后真会消气么?”
张萧已是两股战战,不敢多说一个字,也怕说错一个字,“自然是。”
得到肯定答复,面前之人唇角便
开心似浅浅勾出了点笑,他自言自语般轻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张萧从殿中出来之时,冷汗已经湿透朝服。
翌日便有眼尖朝臣发现,向来温厚待人、积极参与朝事张阁老不知为何竟称病告假了月余。
而宫中也开始频繁出现方士影子,那些号称身怀奇能异术之人带着魂幡剪纸,在不透天光帝王寝殿中设置祭坛,挥剑念咒为亡人招魂。
着凤袍玉冠少女闭目躺在水晶棺中,睡颜沉静。
招魂仪式进行了七日,都说那些心中还有牵挂亡魂,会在离开人世第七日入旧人梦中。
宫人散去,魂灯轻燃,苏言清满怀希冀踏入水晶棺中,抱着始终悄无声息朱裙少女闭上眼睛。
可惜,一夜无梦。
少年天子在满室幽暗中醒来,而后睁着不住发颤睫羽,茫然吐出一口血。
旧人厌他,不肯入梦。
他伸手抚上少女紧闭冰冷苍白眉目,口中喃喃着,“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他做错了,他真知道错了。
苏言清哭声渐渐在寂静寝殿中断断续续响起,他一时哭一时笑,泪痕满面,唇间溢出血不停堆积着流到了下颌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抹去唇间鲜血从地上站了起来,提着剑走出了殿外。
阶前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