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强烈的绝望感从她内心深处升起,毒药一般蔓延开来,惧意像是吃人的猛兽,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神智。
她渐渐的就觉得难以呼吸,不停朝四周张望,可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凌寒,凌寒!回答我,你在哪里!”
她用尽浑身力气,不停地喊着他。
可始终没有回应。
而她的勇气很快消散,在黑暗中被恐惧捂住了嘴,再也发不出声音。
耳旁又隐隐响起蛊惑人心的声音:
“睡去吧,睡在黑暗之中,到达永生之乡。那里没有烦恼忧愁,只有永生的喜悦——”
她的眼皮果然变得沉重,一阵诡异的困意袭遍全身。
好困啊,好想就这么睡去。
但,她还没找到她要找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沉沦?
“装神弄鬼的东西,我都闻到你身上的狗屎味了!给本公主滚!”
魏思音猛地睁开眼,然后干脆狠诀地咬破舌尖,那尖锐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一下子醒了神。
困意消失不见,周围仍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心神已定,再不受任何蛊惑。
那声音见无法催眠她,又发出一声声诡谲刺耳的吼叫。
魏思音捂住耳朵,气道,“别叫唤了,你想叫死本公主吗?”
再这样下去,她人没疯都要变成聋子了。
一直盘在她手腕上不动的灵蛇忽然咬了她一口。
冰冷的蛇牙刺入她白瓷般的肌肤,清冷的蛇液进入她的血液。
没一会儿,她就听不见那极其难听的噪音了。
而且眼前也不再只是黑暗,只见远处闪烁着微亮的光点。
魏思音的心砰砰乱跳,她有一种本能的感觉,凌寒一定在那里等她!
她抬起腿,用尽浑身力气朝那抹光跑去。
奔跑的过程中,她没遇到任何人,有好几次她都觉得那抹光就在眼前了,可下一刻它又好似离她更远。
这是,鬼打墙?
“凌寒,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答应过我,要护我一世周全。难道你凌督公说话不算数,才走到这儿,你就要撇下我?”魏思音冲着那抹光亮喊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抹光原本还无动于衷,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却忽然抖颤了一下,好像情绪很激动。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喜欢的姑娘说他不是男人,尤其是凌寒这个假太监。
以往和他耳鬓厮磨时,只要她提起男人这两个字,他就会发狠似的折磨她,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一口咬定她是嫌弃他的太监身份,非把她逼到上下一起流泪才会罢休。
如今在这个鬼地方,他竟然也没改了这臭毛病,还是一听这两个字就激动。
魏思音嘴角飞快地扬起,又落下。
因为这句话喊出后,她虽然没几步就跑到了那抹光跟前,却看到了走马灯似的画面闪过。
那画面的主角是个看着也就不到十岁的俊秀男孩,他脸上有稚气,但眸光却是冷沉幽暗,那种狠诀和戾气,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他跪在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身后。
那男子背对着他,声音很柔,“寒儿,义父送你入宫,让你去薛贵妃宫里当她最亲信的宠宦,你可愿意?”
幼时的凌寒乖顺地低着头,毫不犹豫道,“义父想让寒儿做谁,寒儿就做谁。”
“好寒儿,义父手下这么多孩子,就只有你最听话懂事,最能宽慰义父的心。”福安极宠溺般的口吻,笑了笑道,“你虽然年幼,但凭你的天资,想骗过薛如瑟那个直来直去的蠢货,想必是轻而易举。不过,这样怕是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凌寒沉默不语,仿佛对他自己的命运漠不关心,心甘情愿无条件服从福安的安排。
“薛如瑟再怎么受宠,她在皇上心中,也不过是先皇后的一个影子。况且她这人又对政事没有野心,白长了一张红颜祸水的脸,却只知道在后宫里陪着皇帝风花雪月,说是后宫不得干政,她还就真的听话了,唉。”
福安摇着头,也不管身后跪着的年幼孩子听不听得懂他的话,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一个没实权的宠妃,就像画上的美人,咱家只能看,不能用。送你去她身边,真是浪费了。倒是先皇后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被封了长公主的那一位,还有点意思。”
闻言,魏思音心里狠狠一颤。
她一直都没问过凌寒当初为何要入宫,就凭他背后有福安这个掌权大太监撑腰的身份,按理说不该在薛贵妃宫中受尽欺辱。
福安就收了这么一个义子,就算是为了磨炼他,也没必要送他去一个宫妃那里当不受重视做杂活的小太监受气,还是冒着帮他瞒过未净身入宫的风险。
现在亲眼看到这无比真实,宛如凌寒记忆的画面,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当时的福安都说了什么。
她心里一直存着疑虑,每一次和他亲密相拥过后,当她靠在他怀里时,她都想开口问他,你当初到底为何进宫,来到我身边,真的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可每一次,她都在开口前打了退堂鼓。
很难形容那种心情,大概是害怕从他嘴里听到谎言,又怕他明白坦荡地告诉她,她念念不忘的初遇,心中一切缘分的伊始,真的就是一场算计。
她甚至觉得,她可以不计较她和他的故事是如何开始,只要之后他对她都是出于真心,那就够了。
可猜疑这东西,会让一个人如履薄冰,又像独自走在悬于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
走得越远,爱意越深,信任也就越摇摇欲坠。
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凌寒究竟瞒了她多少。
他和他义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这么多年了,他为他都做了什么,他以后真会站在她这一边吗?
走马灯还在继续闪烁。
福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响在她耳边:
“长公主年幼天真,又骄傲任性。她身边不缺伺候的人,若是直接把你送到她宫里,她怕是不会正眼瞧你。所以义父还是先把你送到薛贵妃宫中,等时机到了,自会有人给你制造机会,让你与她来一场偶遇。”
“到时,你是受尽欺辱却无力反抗,卑贱入泥的小内侍;而她是居高临下,纡尊降贵朝你伸出手,拉你出泥潭的贵人。她救了你,让你重生,你感激她,拿她当做唯一的主子,对她死心塌地,那是天经地义。她不会怀疑你对她的好,只会觉得那是你欠她的,然后在她自己都未察觉时,在你给的温柔和体贴中沉沦……”
魏思音的心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呼吸都乱了,思绪漂泊如一叶扁舟在汪洋大海沉浮不已,耳边是幼年凌寒略带犹疑的话语:
“义父的命令,寒儿会遵守。可是,她既然贵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一定不缺对她好的人,就算寒儿对她侍奉得再殷勤,她真会在乎吗?”
福安微笑道:
“她当然会,而且也只能会。
她身边不缺对她好的人,可所有人都是冲着她能给的好处去讨好奉承她。就连皇上和太后对她的好也不是无条件的。她很快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把一颗真心完完整整地奉给她。
这时,只要你让她觉得,唯有你是完全属于她的人,她能拥有你的心,你就能得到她的心。
有了她的心,她的一切不都是你的了?”
凌寒听后沉默了片刻,露出有些天真,又无比认真的表情,仰着头说:
“义父,寒儿若能得到她的心,定会把她的一切都献给您。”
听到这句话,魏思音脸色苍白,心如刀绞。
就好似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人活生生地剖开,鲜血淋漓。
福安果然是个怪物,他在那么多年前就看穿了她,预知了她的未来。
果然如他所说,她站在大齐最耀眼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心却是孤独的。
她的父皇和皇祖母都很爱她,可他们还有这个天下要去爱。
她的外祖父和姨母也很爱她,可他们有更爱的人。
这些人都不属于她,她想要那个只属于她的人,却苦苦求不得。
即便是重生之后,她自以为冷了性情,要大权在握耗尽心血去护住大齐的江山。
可她弃了顾沅,却放不下凌寒。
唯有凌寒,唯有他,让她动情,让她哭让她笑,让她牵肠挂肚,让她言不由衷,让她辗转反侧,也让她再次入局,做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她做过最美的梦,就是和他并肩站在皇城之巅,手牵着手去看那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而如今她眼前,福安的虚影笑意盈盈,他弯腰扶凌寒起来,十分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脸,“寒儿,义父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她的心,是义父送你的礼物。等你拿到手了,义父会教你如何把这一切攥得更牢。”
光阴如梭,白马过隙。
走马灯飞快闪过,魏思音眼前一片模糊,等画面慢下来变得清晰时,凌寒已经换上那身鲜艳如血的绛红色飞鱼服,他的身躯高大挺拔,白瓷般的容颜俊美无暇,默默走在青丝变成华发的福安身边,神色一如年幼时阴郁冷沉。
他望着福安的眼神,也和当年一样忠心不二。
她豁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一直没怎么变过模样。
“义父,长公主不止一次试探我,想知道在我心中,究竟是将她奉为主子,还是向着您。”
凌寒的声音正如她熟悉的那般冷冽,却带着淡淡的戏谑讥讽之意,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福安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的回答,可让她满意?”
凌寒勾起嘴角,他形状完美的薄唇锋利如刀,为本就邪魅凉薄的笑意又添上三分嗜血冷意,“当然,她满意的不得了。”
福安顿住脚步,饶有兴致地转头看他,“她的身子,你也尝过味道了?”
这句话里的轻佻侮辱之意,让魏思音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
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等着听凌寒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