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崇善不知走了多少路才被带到前院,凌寒坐在里边慢条斯理地品茶,见到他来也没有站起身,只是朝他略一点头。对方这样的姿态落在他眼里,那就是狂妄至极。
自从他当上顾氏家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他气得眼珠子都生出红血丝,可偏偏有事求得着这人,只能隐忍下来。
待随侍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沉声道,“督公,那不孝子留不得了。”
凌寒听后冷冷一笑。
怪不得顾崇善这么急着来见他,原来是要借他的手杀了顾沅灭口。
堂堂顾氏家主,正三品中书侍郎,果真非同凡响,说起杀亲生儿子的事来,仍是道貌岸然掷地有声,令人不得不佩服。
魏思音也果真聪明,事情都被她说中了,顾崇善果然容不下顾沅了。
顾崇善坐在凌寒对面,握着那青瓷茶杯冷冷道,“烦请督公把此事做得高明些,最好是能让所有人都认为,是顾氏的敌人要杀他灭口来冤枉我们。”
说着,他竟是开始教凌寒做事了:
“我在上朝时说过,顾沅是受了别人指使才私运蓝色妖姬,大理寺拿到的他指认我的口供,也是他作的伪证。既如此,那要杀他的人也就是这个指使他污蔑我们的人。此人居心叵测,想用他的死坐实顾氏的罪名,幸好督公您火眼金睛揪出真凶——督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凌寒诡谲一笑,“我明白,顾大人好计谋。”
顾崇善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起身道,“督公少年英才,深得福公信任。我身为福公的朋友,不止一次听他称赞过你,对你的手段自然也是很放心的。”
他居高临下的傲慢几乎要从言语中溢出来,毫不掩饰地拿福安敲打凌寒,就差直说我是你义父的朋友,你得好好帮我把这事办成了,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寒眼底闪过冷光,看着他时却仍然在笑,“顾大人慢走。”
顾崇善见他竟是不打算起身相送,在心里痛骂他狂妄无礼,但离去时又确实放了心,觉得私种蓝色妖姬的事也有福安的手笔,福安为了不把自己给抖搂出来,自会交代好这个眼高于顶的义子,让对方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否则这艘船要是沉了,大家就一起完蛋,他顾崇善绝不会自己沉下水底,让那老怪物独善其身——
福安是个聪明人,一定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既是如此,他又怎怕凌寒阳奉阴违?
……
大理寺。
顾沅缩在牢房里,心境已濒临崩溃。
这肮脏的地方散发着一股臭味,他在这儿待了才不到几日,就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腐烂了似的,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这时狱卒送来冷馒头和馊了的咸菜,这就是他的一日三餐。
他从小养尊处优,原本是打死也不愿吃这样的食物,可真饿了好一阵子后,他却顾不上这么多了,呻吟着挪动身子就要去够铁门边的饭碗,可刚一动浑身的伤口就又开始发作,那疼痛的滋味仿佛要钻入骨髓深处,让他难以忍受。
魏思音来看望他时,就隔着一扇铁门,看他半瘫在破烂草席上,仿佛是条虫子般挣扎扭动痛不欲生。
她面露微笑,对身边的绿漪道,“看来大理寺刑房的那些手艺,顾公子都已经亲身尝过了。”
绿漪毕竟是个姑娘,见到顾沅那一身血淋淋的伤时有些不忍,可一想到他之前对公主那般坏,还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她就又觉得,这大概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魏思音就不客气多了,她微笑着问顾沅,“顾公子,当弃子的滋味可还好受?”
顾沅抬头看到她,瞬间睁大眼睛。
他那么用力地瞪着她,仿佛要把眼珠子都瞪下来似的,再配上他满脸干涸血迹的模样,实在很有些吓人,瞧着就像是怨气深重的厉鬼。
一般人见到他这样都会心生惧意,可魏思音却朝他笑得淡漠从容,“怎么,顾公子这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坏了,你连本公主都不记得了吗?”
顾沅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颤声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落井下石?”
听到他声音里的那几分悲凉,魏思音嗤了一下,从绿漪手里接过那封字据,隔着铁栏亮给他看,“顾公子要是脑袋还没坏,应该还记得这个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