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视物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和魏思音在城门前打赌时立下的字据。
按照字据上的条文,若是他随行的车队里没有违禁物,那魏思音要把先皇后为她留下的嫁妆都赔给他。
若是有违禁物,那他就要以死谢罪。
这两个条件都是魏思音提出来的。
现在想来,她根本就是早有准备,故意放出丰厚诱饵,诱他上钩!
那些被做了机关塞进蓝色妖姬药粉的女子饰物,也一定是她偷摸让人做了手脚!
可他当时偏偏被财迷了眼,鬼迷心窍之下就想着她的嫁妆,竟是心甘情愿和她赌命。
如今,魏思音仍是一袭红裙,身姿翩然立在铁栏外,天牢里明明灭灭的阴冷灯光照在她美丽娇艳的面容上,衬得她明艳似魅一身邪气。
而她那冰冷无情的眸光紧盯着他,让他心中生出比恨意更多的恐惧,只觉得此时的她就像是来索命的阎王爷,不住地往后缩,“你别过来,那字据是你骗我签的,我现在是大理寺扣押的人证,你不能杀我!”
魏思音朝他露出一个舒缓妩媚的笑容,柔声问他,“你好歹也是百年世家的嫡系公子,曾经更是被誉为帝都第一才子,当真就这么怕死吗?”
她神情如常,可顾沅就是有种她要手起刀落取他狗命的感觉,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为你们作证,你们杀了我就没法找顾家麻烦了!”
魏思音见他被逼到绝境,连他的家族都能毫不犹豫地出卖,眼里冷意更甚。
她前世时,就是这么一个毫无骨气的废物,还有他那无情无义父子相残的家族成了明面上的推手,杀她亲族,让大齐亡国。
心中的滔天恨意,并未因为他此时的落魄不堪就舒缓稍许,反而凝结成更深更重的戾气。
“魏思音,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帮着皇族对付顾氏,对不对?!只要你不杀我,我把我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你。”顾沅已经状若疯癫,牙齿都在打颤。
自从他扛不住大理寺的刑罚,供出了父亲之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
因为他很清楚,从他出卖顾崇善的那一刻起,他父亲还有整个家族就容不下他了。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送他上路,正如他们之前处置那些出卖顾家的叛徒一样。
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他是顾家嫡出的儿子就有所改变。
这几日他蜷缩在这狭窄脏臭的牢房里,明明疲倦至极却始终无法入眠。
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窥探他的眼睛,还有闪着冷锋的刀剑,等待着将他灭口。
这种仿佛头上悬着利剑,命不久矣的恐怖感觉几乎将他折磨疯了。
而在魏思音拿着字据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脑袋内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所以他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就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似的朝她哀求不已,渴望着她的怜悯和庇护,哪怕她是他最恨的人。
魏思音冷眼望着他尊严扫地的举动,眼前浮现出上一世他带兵屠宫的画面。
那时的他一身白衣意气风发,即便是命令乱兵动手杀人时,也仍是一脸清高矜贵至极,就像是不染人间凡俗的谪仙。她永远都忘不掉,他命人杀死她父皇和胞兄时充满蔑视的表情。
现在的他却只是她的手下败将,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她好像已经赢了,可赢过他并不算什么。
他只是被顾氏推到明面上的那颗棋子,他背后隐于幕后运筹帷幄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对手。
在他崩溃的哭声中,良久,她缓缓开口:
“顾沅,我可以留下你这条贱命。”
闻言,顾沅猛地仰起脸,狂喜地望着她,仿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魏思音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怜悯,只有冰冷如死水的冷意,“但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若是你无法向我证明你的价值,那我随时都能送你上路。”
顾沅此时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不顾身上疼痛爬过来,抓着铁栏仰视着她,“现在有很多人要杀我,只要你真能护住我,那我说到做到。”
说着他还要伸手去碰魏思音的裙子,魏思音嫌恶地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顾沅卑微可怜地望着她道,“长公主殿下,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和顾氏同流合污,但那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我跟你这么多年,心里是有你的!”
魏思音一听这话都快吐了,他真是她见过最厚颜无耻的人。
“闭嘴。以后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敢废话一个字,或是撒谎骗我,我就先拿刀剁了你的舌头,再慢慢把你凌迟了喂狗。”
顾沅没想到他的“坦诚相待”不仅没换来魏思音的心软,反而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见他居然还敢露出委屈的表情,魏思音都快被他气笑了。
这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她都想亲手把他宰了。
“长公主殿下,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身伤——”顾沅果真无耻,刚挨了骂就又开始卖惨,“我从小就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弱,扛不住的。不如您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大理寺,那样方便我疗伤,也更安全。不然谁知道,这大理寺里会不会藏了什么魑魅魍魉?”
他觉得自己死不成了,这头脑马上就活络起来,舌根也灵活了,又开始巧舌如簧地忽悠魏思音,希望为自己讨到更多好处。
魏思音无动于衷道,“你值得我费那么大力气,去向父皇求情把你弄出大理寺?别动歪脑筋了,你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待着。若是真有人能越过森严防守来取你这条狗命,那也是你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