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它,我们走我们的。”宁澄跺跺脚,“你这里和凤知微那院子地下都是铁板,我们没法挖地道,最后便定了炸湖的计策,我们观察过,碧漪湖的地势比别的地方要高一点点,我们用两个月的时间才悄悄掘了条通往湖边假山下的地道,趁乱连炸三次,炸开一个不大的缺口,先冲了晋思羽的暖棚,可惜不能令湖水全倾,否则淹了这整个浦园,多痛快。”
他背着华琼一路掠过去,一边很熟练的躲着暗哨和四面的机关,笑道,“这院子里的很多机关,要么被咱们摸熟了,要么就被赫连大王一泡尿给浇坏了……嘎嘎!”
人影掠过,快得追光蹑电,有人感觉到似乎有风从头顶上掠过,抬头望时却只看见寥廓的星空。
最凶猛的水流已经过去,几个内院亲卫队长,刚才跟着去吃年夜饭的有头脸的家伙,趟着泥水奔过来,大叫:“救王爷!开动所有机关!关门!向城中城外示警!封路……哎哟!”
最后一声内容明显不对,再一看人已经捧着肚子滚倒在地上,一群小侍卫群龙无首,傻乎乎的撒着手去搬那个不成样子的暖棚,忽见黑影一闪,冲散的暖棚底窜出几条人影,各自往不同方向而去,侍卫们冲过去,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竹架子和沉甸甸的锦帐,从帐下拖出一身血水泥水狼狈万分晋思羽。
晋思羽身上全是血,脸色青白,头发**粘在额上,看起来十分糟糕,亲卫们眼前一黑,心道休矣,正心急王爷薨于此地如何交代,忽见晋思羽睁开了眼。
亲卫大喜,连声相唤,晋思羽抚着自己前胸心口位置,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咳嗽了几声,挣扎着厉喝:“追!”
亲卫们慌忙跳起来去追,却又不知道到底往哪里追合适,只得分兵去追那几条黑影,无人注意到就在黑影散开晋思羽挣扎而出的那一瞬,几条人影投入碧漪湖假山那个方向。
晋思羽抹一把脸上的泥,注视着被水冲得东倒西歪的暖棚和戏台,和人流乱窜惊成一片的浦园,眼神里掠过一丝愤恨和阴狠之色,突地一抬袖,抽出一截短短的旗花,勾弦一拉。
“嚓。”
一道金光耀上天空,比满城烟花更亮更艳更华美,直直一线如金剑,瞬间戳破夜的黑。
和趁乱扑进来的属下打倒了所有外院侍卫,正赶往城外汇合地的赫连铮,愕然仰首。
背着华琼什么也不管,顺着赫连铮开的路直扑浦园之外的宁澄,仰面向天。
某个角落,一把在一群纷乱的人群里将一人无声牵走的男子,眉头皱起。
那边被亲卫扶起的晋思羽,看着浦园之外的方向,听着关于克烈被杀华琼被救走的回报,手中紧紧攥着一块色泽古怪的玉状的东西,低低冷笑道:“好,好,倾碧湖,炸灯谜,伤戏子,毁机关,毒侍卫,救该救的人还不忘杀该杀的人……数管齐下,好大手笔!但我还是要看看,你们走不走得出这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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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浦城想要走出来容易。”有人在浦园外一处旧房内,蹲在地道入口,对爬出来的两个人道:“只怕想要走远不容易。”
说话的是宗宸,他外袍内穿着水靠,手里抓着一对分水刺,看见顾小呆抱着凤知微出来,看了看她的脸,赶紧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
凤知微一直在捂着嘴咳嗽,百忙中扬扬手表示感谢,宗宸凝视着她,叹息道:“晋思羽看守得太死紧,最后只得定了这个计划,就是因为考虑到你的身体,只怕当不得冬日湖水这么临头一浇,才又拖了阵,等你好了些,才敢动手,如今你觉得如何?”
凤知微又笑笑,挥挥手,表示不如何。
顾小呆过来,从旧房的柜子里找出准备好的干布,想要帮她搓着头发,又试图去解她的衣服想帮她换干衣,被她大力拒绝,让了又让,顾小呆怔怔的停了手,不明白凤知微怎么突然这么疏远。
宗宸过来,递了件斗篷给凤知微,很大很宽的斗篷,几乎能把整个凤知微淹没,她人埋在里面,连说话气息都透不出来。
凤知微道了谢,随即才问:“为什么走远不容易?”
“晋思羽似乎还有伏手,这是个谨慎的人。”宗宸道,“虽然我们选了一个最不可能最令人放松的日子动手,可我怀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做了一些防备,比如我知道的晋思羽的近卫营,前两天就似乎有了动向,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凤知微“嗯”了一声,神色若有所思,正要说什么,随即听得风声连响,一个眯缝眼睛的高个子带着几个人奔了进来,一见凤知微就张开双臂,低呼一声:“长生天,我的小姨!”便要做出狼扑之势,被顾小呆一脚给踢了出去。
凤知微浅浅的笑,眼神里有些很奇怪的东西,宗宸已经对赫连铮道:“宁澄他们出城了?”
“他们路线和我们不同,他带华琼直接奔往城外,我警告过他了,敢使幺蛾子,我就给他主子下绊子。”赫连铮阴森森磨牙。
为了分散目标,众人本来就没约定要一起走,宗宸点点头,道:“夜长梦多,知微你要坚持得住就立即走。”
凤知微点点头,还是没说话,赫连铮笑道:“我那口子还在家等我,离这里不远,我叫三隼去接了,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等她一等。”
凤知微疑问的目光转过来,赫连铮对她笑出一嘴白牙,“禀告大妃,我刚在浦城娶了第三房小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改日让她来给你奉奶茶。”
“第三房?你好意思,明明第五房了。”宗宸笑骂一句,却也毫不耽搁,示意顾南衣背起凤知微,凤知微却突然道:“小呆身上全湿了,背着我不舒服,先生你先前穿的水靠倒没有沾水,我想麻烦你。”
顾南衣和宗宸都怔了怔,顾南衣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衣服没吭气,赶紧运功烘衣服,宗宸望了凤知微一眼,道:“好。”
转头对赫连铮道:“接了人就快点来,事不宜迟。”
赫连铮笑眯眯的点点头,看着他们离开,脸上笑意突然一收。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赫连铮没有回头,负手出神的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宗宸等人背影,淡淡道:“还是没找到么?”
三隼垂下头,道:“是,找遍了,佳容姑娘不在,估计……”
他没说下去,众人都心知肚明,佳容能去的地方,除了这个“家”,就是浦园。
赫连铮仰首向天,只沉思了一瞬,便道:“你们去追他们,立刻出城。”
三隼没动,望着赫连铮背影,“王,您……”
“走!”
没有人动,三隼连话都不说了,他知道自己拉不走大王,但是大王也别想赶走他。
赫连铮叹口气,回身道:“没事的,现在那边还乱着,趁乱进去,拎了人就出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还是没人理他,赫连铮无奈的笑笑,觉得自己这个大王当得越发的没气质。
一行人影回头直奔浦园而去。
“王,您为什么……”疾驰中三隼忍不住要问这一句,他明明看出大王的眼神,很希望随着宗先生和大妃走的。
赫连铮抿着唇,沉默。
良久,充满爆竹硝烟气味的空气里,才飘过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回答。
“她唤我一声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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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爆竹硝烟气味的空气里,凤知微伏在宗宸背上,一路疾驰出城。
“浦城现在可以说是个死城。”宗宸道,“所有可以顺利传递消息的渠道,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
“但只要安王还活着。”凤知微的姿势有点古怪,头离宗宸的背很远,似乎生怕自己的呼吸吹着了他的发,慢慢道,“一切就还有变数。”
宗宸不说话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对不住,我没能杀了他,哪怕我刺中他要害,还是没能杀了他。”
“这不是你的问题。”凤知微抿着唇,偏着头,微有些散乱的发中,额角有些微青,“如果他那么容易能杀掉,先前给他换衣的时候我已经动了手,他身上穿了护身宝甲,你手上那对分水刺算是神兵,但是也没能完全戳穿。”
“嗯……好在他应该已经中了毒。”宗宸半晌道,“不过早死迟死而已。”
凤知微默然,半晌却突然轻轻道:“先生,你说我该是早死呢,还是迟死?”
宗宸震了一震,霍然扭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先生医术独步天下,不可能看不出我的问题。”凤知微一笑,“能让你都束手的毒,该是怎样的毒?”
“我既然一力要救出你,自然有把握救得你。”宗宸沉声道,“你难道还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先生。”凤知微默然半晌,突然抽出手道,“抱歉,先生,刚才我在你的腰囊里,找到了一个簿册。”
她将手中一个薄薄的册子,在宗宸眼前晃了晃,册子也就薄薄一两页,封面写着《世绝之说》。
宗宸的背又僵了僵。
“这不是毒。”凤知微看着册子中的内容,柔声道,“这是双生蛊,传闻中早已失传的蛊,据说最早来自于大成之前扶风一族,第一代扶风女王一生未嫁,穷其一生之力只做了这个蛊,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制蛊和解蛊的办法,只隐约知道蛊名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分离,受蛊者便成毒人……传说里女王制这蛊,不为害人也不为救人,只为排遣内心里永远难解的寂寞……临去前她道,便有蛊双生,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生同衿死同穴?传闻里她毁去了这蛊,不想……居然还有……”
“失传几百年了……”宗宸默然很久后终于苦涩的道,“连我也没有认出来,只是我们都有点心中疑惑,晋思羽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为什么敢纳你?我承认他防备已经很仔细很小心,并无可疑处,但总觉得,似乎应该更小心些,直到刚才湖水冲倒暖棚那一瞬我去刺杀他,我的分水刺其实应该能刺穿他那不是很了不起的护身宝甲,但是那一瞬间我突然看见他太阳穴上一点深青之色。”
凤知微沉默着,笑意微凉。
“我突然就想起了传说中的扶风双生。我记得隐约在哪本书上看过,这种蛊无色无味,没有任何显兆,但是受冻之后会出现凝结状青点,所以我犹豫了一下,晋思羽便逃了开去。之后我越想越疑惑,折回头找到这本书,后来又看见你,同样的地方也有,才确定的。”
凤知微叹息一声。
“知微,这蛊从没被使用过,所以也没有人钻研过解法。”宗宸转头诚恳的道,“但是你要相信我,给我时间,我能解。”
“但是在此之前呢?”凤知微默然半晌,没有笑意的笑笑,“一个毒人,在你们的队伍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会传毒,也许是接触,也许是共食,甚至也许仅仅是呼吸……太可怕了,宗宸,我们会全军覆没。”
宗宸决然摇头,“不,知微,你要知道我是轩辕世家的人,天下没有轩辕世家解决不了的病症,我让大家小心些,不会有事。”
“不,蛊不是病,并不在你最擅长的领域内,而且我能感觉到,就在刚才出地道时,晋思羽已经发动了那蛊。”凤知微道,“所以我不让小呆背我,你衣服里穿着水靠,有什么毒,大概也不至于能穿过水靠进入你身体,先生,你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是么?”
宗宸默然半晌,心中泛起淡淡苦涩,六百年前巫蛊之国扶风的女王,本就是巫师中的绝巅人物,那位少年时不爱巫蛊却爱武功的女子,在一次失去母亲的宫变中惊觉了自己巫蛊之术的不足,之后苦修经义拜尽名师,本就天资颖慧,再下定决心,又有王者的地位和资源来支撑她去钻研,这样的人,穷其一生耗尽所有精力制出的唯一的蛊,又岂是轻易能解?
便是他的先祖复生,只怕也要对着这蛊束手无策吧……
“我们的人,太重要了,我们要做的事,太重要了……”凤知微在他背上轻轻道,“先生,我绝不能任由这样没有必要的牺牲发生。”
“不!”宗宸立即道,“你疯了?好不容易掀翻浦园救出你,你再回去那是送死!”
“双生蛊不是么?”凤知微懒懒的笑了笑,“我本来还有些担心,现在倒没什么在乎的了,晋思羽无论如何不能杀我,不是么?”
“他给你种这蛊,不是一开始就种的。”宗宸道,“想必在下决心纳你为妾的时候下的手,你不要忘记,这蛊经过了六百多年,是否被人改造过也未可知,我怀疑这蛊只能约束你,却未必约束得了他,再说他既然敢下这蛊,对他也未必就没有解法,你绝不能回去。”宗宸耐心的劝她,“你这次只要再回去,我们再没有办法潜进浦园,你孤身一人,面对对上次更危险的境地,大家绝不会同意,你跟着我们,多穿些衣服,密密遮着,让大家离你远些,未必就能伤着谁。”
“万一没用呢?”凤知微道,“等到大错铸成,那就说什么都晚了,先生,永生难挽的错,经历一次就足够,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宗宸沉默下来,凤知微又轻轻道,“这种蛊,我也研究过一二,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蛊,关键肯定还在晋思羽身上,我不想那样裹得严严实实,永远无法接近任何人的过一辈子,既然他有解法,那我更要回去,让双生不成双。”
宗宸沉默了很久,还是摇摇头,道:“不,知微,这件事牵扯太大,所有人都在付出,姚扬宇带领的轻骑都应该已经夜行到了大越大营……我没有权利决定让你回去。”
凤知微不说话,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已经被众人潜伏着杀了一部分,并没有很难的便出了城,然而刚刚掠上城头,宗宸顾南衣便一震。
城门外原本有个光秃秃的小山包,草木凋零,覆盖了厚厚的冻雪,此时那山包之前,密密麻麻一排金甲长龙,包围了整个浦城,属于晋思羽的亲军近卫营,金色的盔甲上覆了斑驳的雪,密密麻麻的枪戟如无数双森冷的眼,冷冷对着乱成一团的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