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广播纪元7年,程心2

白噪声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几光年外传来的图像在球体中出现了,很清晰,没有丝毫干扰和变形。

程心曾无数次猜测自己将看到什么,也许只有声音或文字,也许会看到一个培养液中的大脑,也许会看到云天明完整的本人……虽然她认为最后的那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设想了那种情况下云天明可能身处的环境,也想出了无数种,然而,现在见到的绝对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片阳光下的金色麦田。

麦田大约有半亩的样子,长势很好,该收割了。

田地的土壤有些诡异,是纯黑色的,颗粒的晶面反射着阳光,在土地上形成无数闪烁的星星。

在麦田旁的黑土中,插着一把铁锹,式样很普通,甚至它的锹把看上去都像是木头的。

铁锹上挂着一顶草帽,显然是用麦秸秆编成的,有些旧了,磨破的边缘上秸秆都伸了出来。

在麦田的后面还有一片地,种着绿色的作物,好像是蔬菜。

一阵微风吹过,麦田里泛起道道麦浪。

在这黑土田园之上,程心看到了一个异世界的天空,或者穹顶。

那是由一大团纷乱的管道构成的,管道有粗有细,都呈暗灰色,像一团乱麻般缠绕纠结。

在这缠盘成一堆的上千根管道中,有两三根在发光,光度很强,像几根蜿蜒曲折的灯丝。

发光的管道露在外面的部分把光芒洒向麦田,成为供作物生长的阳光,同时也用光亮标示出它在那团管道乱麻中的走向。

每根发光的管道只亮很短的时间就暗下去了,同时另一根管道又亮起来,每时每刻都保持有两至三根管道发光,这种转换使得麦田上的光影也在不断变幻中,像是太阳在云层中出没一样。

令程心感到震撼的是这团管道的混乱程度。

这绝不是疏于整理造成的,相反,形成这种混乱是要费很大力气的,这是一种达到极致的混乱,好像其中出现任何一点点的秩序都是忌讳。

这似乎暗示着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美学取向:混乱是美的,秩序是丑的。

那些发光的管道使这团乱麻有了奇特的生气,有种阳光透过云层的感觉,程心一时不禁想到,这是不是对云和太阳的一种极度变形的艺术表现?

旋即,她又感觉整团管道乱麻像一个巨大的大脑模型,那交替亮起的管子象征着一条条神经回路的建立……但理智使她否定了这些奇想,比较合理的推测是:这可能是一个散热系统或类似的装置,并非为下面的农田而建,后者只是利用它发出的光照而已。

仅从外形上看,这个系统所表现出来的工程理念是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心既感到疑惑,又被它迷住了。

有一个人从麦田深处走来,程心远远就认出了他是云天明。

云天明穿着一身银色的夹克,是用一种类似于反射膜的布料做成的,像那顶草帽一样旧,看上去很普通。

他的裤子在麦丛中看不到,可能也是同样的面料做成的。

他在麦田中慢慢走近,程心看清了他的脸,他看上去很年轻,就是三个世纪前与她分别时的岁数,但比那时健康许多,脸晒得有些黑。

他没有向程心这边看,而是拔下一穗麦子,在手里搓了几下,然后吹去麦壳,边走边把麦粒扔到嘴里吃,就这样走出了麦田。

当程心感到云天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时,他却抬起头来,微笑着冲程心挥挥手。

“程心,你好!”

云天明说。

他看她的目光中充满喜悦,但那是一种很自然的喜悦,就像田间干活的小伙子看到同村的姑娘从城里回来时一样,仿佛三个世纪的岁月不存在,几光年的距离也不存在,他们一直在一起。

这是程心完全没有想到的,云天明的目光像一双宽厚的手抚摸着她,让她极度紧张的精神放松了一些。

这时,贴在舷窗上的三盏灯中的绿灯亮了。

“你好!”

程心说,跨越三个世纪的情感在她的意识深处涌动,像郁积的火山。

但她果断地封死了情感的一切出口,只是对自己默念:记,只是记,记住一切。

“你能看到我吗?”

“能看到。”

云天明微笑着点点头,又向嘴里扔了一粒麦子。

“你在做什么?”

对这个问题,云天明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向麦田挥挥手,“种地呀!”

“是在为自己种吗?”

“当然,要不我吃什么?”

云天明在程心的记忆中是另一个样子。

在阶梯计划的那段时间,一个憔悴虚弱的绝症病人;再早些时候,一个孤僻离群的大学生。

那时的云天明虽然对世界封闭着自己的内心,却反而把自己的人生状态露在外面,一看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故事。

但现在的云天明,所显露出来的只有成熟,从他身上看不到故事,虽然故事肯定存在,而且一定比十部奥德赛史诗更曲折、诡异和壮丽,但看不到。

三个世纪在太空深处孤独的漂流,在异世界那难以想象的人生旅程,身体和灵魂注定要经历的无数磨难和考验,在他的身上都没有丝毫痕迹,只留下成熟,充满阳光的成熟,像他身后金黄的麦子。

云天明是生活的胜利者。

“谢谢你送的种子。”

云天明说,语气很真诚,“我把它们都种上了,一代又一代,都长得很好,只有黄瓜没种成,黄瓜不好种。”

程心暗暗咀嚼着这话的含义:他怎么知道种子是我送的(尽管最后换上了更优良的)?

是他们告诉他的,还是……

程心说:“我以为这里只能无土栽培的,没想到飞船上还有土地。”

云天明弯腰抓起一把黑土,让土从指缝慢慢流出,下落的黑土闪动着点点晶光,“这是陨石做成的,这样的土……”

绿灯熄灭,黄灯亮起。

云天明显然也能看到警告,他打住话头,举起一只手笑了笑,这动作和表情显然是做给监听者的。

黄灯熄灭,绿灯再次亮起。

“多长时间了?”

程心问。

她故意问出这样一个含糊的问题,有许多可能的解读,可以指他种了多长时间的地,或他的大脑被移植到克隆的身体中有多长时间,或阶梯飞行器被截获有多长时间,或任何别的含义,她想留给他足够的空间传递信息。

“很长时间了。”

云天明给出了一个更含糊的回答。

他看上去平静依旧,但刚才的黄灯肯定使他害怕,他怕程心受到伤害。

云天明接着说:“开始我不会种地,想看看别人怎么种,但你知道,已经没有真正的农民了,我只能自己学着种。

慢慢学会了,好在我需要的也不多。”

程心刚才的猜测被证实了,云天明话中的含义很明确:如果地球上有真正的农民,他就能看到他们种地,就是说,他能看到智子从地球传回的信息!这至少说明,云天明与三体世界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

“麦子长得真好,该收割了吧?”

“是,今年年景好。”

“年景?”

“哦,发动机运行功率高,年景就好,否则……”

黄灯亮。

又一个猜测被证实了:空中那一团乱麻的管道确实是一种类似于散热系统的东西,它们发光的能量来自飞船的反物质发动机。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

程心微笑着说,“想知道我的事吗?

你走以后的……”

“我都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云天明说出这句话时仍那么平静和沉稳,却使程心的心震颤了一下。

是的,他一直和她在一起,通过智子实时地看着她的生活,他一定看到了她是怎样成为执剑人,看到她在威慑纪元的最后时刻扔掉了那个红色开关,看着她在澳大利亚经历的苦难,看着她在极度的痛苦中失明,再到后来,还看着她把那粒胶囊拿在手中……他与她一起经历了所有的苦难,可以想象,当他看着几光年远方的她在炼狱中挣扎时,一定比她还痛苦。

如果她能早些知道,这个深爱她的男人一直跨越光年的距离守候在自己的身边,那该是怎样的安慰。

但那时对于程心而言,云天明已经迷失在广漠的太空深处,在大部分时间中,她以为他早就不存在了。

“我那时要知道有多好……”程心喃喃地说,像是自语。

“怎么可能……”云天明轻轻摇摇头。

被压抑在深处的情感再次涌动起来,程心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

“那,你的经历呢?

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程心问,这是赤裸裸的冒险,但她必须跨出这一步。

“嗯……让我想想……”云天明沉吟着。

黄灯亮,这次是在云天明还没有说出任何实质内容前就亮起,是严重的警告。

云天明果断地摇摇头,“没有,没有能告诉你的,真的没有。”

程心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对于这次使命,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完了,至于云天明要做什么,她只有等待。

“我们不能这样说话了。”

云天明轻轻叹息着说,并用眼睛说出了后面的话:为了你。

是的,太危险了,黄灯已经亮起三次。

程心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云天明放弃了,她的使命无法完成,但也只能这样,她理解他。

一旦放弃了使命,这片容纳他们的几光年直径的太空就成了他们的私密世界。

其实,如果仅限于她和他之间,根本不需要语言,他们用目光就能倾诉一切。

现在,当注意力从使命稍稍移开,程心从云天明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一下把她带回到大学时代。

那时云天明就常常向她投来这样的目光,他做得很隐蔽,但女孩子的直觉能感受到。

现在,这目光与他的成熟融合在一起,像穿过光年距离的阳光,让她沉浸在温暖和幸福中。

但这种程心愿意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云天明又说话了。

“程心,你还记得咱们俩小时候是怎么在一起消磨时光的吗?”

程心轻轻摇头,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也不可理解,小时候?

!但她成功地掩盖了自己的惊奇。

“那无数个晚上,我们常常在睡前打电话聊天。

我们编故事,讲故事,你总是编得比我好。

我们编了多少故事,有上百个吧?”

“应该有吧,很多的。”

程心以前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她很惊奇自己现在竟能如此不动声色。

“你还记得那些故事吗?”

“大部分忘了,童年已离我很远了。”

“但离我并不远,这些年,我把那些故事,我编的和你编的,重新讲了一遍又一遍。”

“给自己讲吗?”

“不,不是给自己讲。

我来到这里,总得给这个世界带来些什么……我有什么能给他们的呢?

想来想去,我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童年,所以我就讲我们编的那些故事,孩子们都很喜欢。

我甚至还出过一本选集,叫《地球的童话》,很受欢迎。

这是我们俩的书,我没有剽窃你的作品,你编的故事都署你的名,所以,你在这里是著名的文学家。”

以迄今为止人类对三体种族极其有限的了解,三体人两性结合的方式是双方的身体融为一体,之后这个融合的躯体将发生分裂,裂解为三至五个新的幼小生命,这就是他们的后代,也是云天明所说的孩子。

但这些个体继承父母的部分记忆,出生后思想上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成熟,所以并不是人类意义上的真正的孩子,三体世界真的没有童年。

三体人和人类学者都认为,这是造成两个世界社会文化巨大差异的根源之一。

程心紧张起来,她现在知道云天明并没有放弃。

关键时刻到来了,她必须做些什么,但要万分谨慎!她微笑着说:“既然咱们不能说别的,那些故事总能讲吧?

那真的只和我们有关。”

“讲我编的还是你编的?”

“讲我编的吧,把我的童年带回来。”

程心的回答几乎没有迟疑,连她都惊异自己思维的速度,仅一瞬间,她明白了云天明的用意。

“这很好,那我们下面不再说别的了,就讲故事,讲你编的那些故事。”

云天明说这话时摊开两手看着上方,显然是说给监听者听的,意思很明白:这样行了吧,肯定都是安全的内容。

然后他转向程心,“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讲哪个呢?

那我就讲,嗯……《国王的新画师》吧。”

于是,云天明开始讲那个叫《国王的新画师》的童话故事,他的声音低沉舒缓,像在吟诵一首长长的古老歌谣。

程心开始是在努力记忆,但渐渐就沉浸在了故事中。

时间就在云天明的童话中流逝。

他先后讲了内容连续的三个故事:《国王的新画师》、《饕餮海》和《深水王子》。

当第三个故事结束时,在智子的显示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倒计时,显示会面的时间只剩一分钟了。

分别的时刻即将来临。

程心从童话的梦中突然惊醒,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着她的心扉,让她难以承受。

她说:“宇宙很大,生活更大,我们一定还能相见的。”

这话脱口而出,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重复了智子的话。

“那我们约定一个相会的地点吧,除了地球,再约另一个地方,银河系中的一个地方。”

“那就在你送给我的那颗星吧,那是我们的星星。”

程心不假思索地说。

“好,在我们的星星!”

在他们跨越光年的深情注视中,倒计时归零,画面消失,又变成一片白噪声雪花,然后变回到最初的全反射镜面。

舱内的绿灯灭了,此时三盏灯都没有亮。

程心知道,自己正处在最后的生死线上。

在几光年外三体第一舰队的某艘战舰上,她和云天明谈话的内容正被重放接受审核,死亡的红灯随时会亮起,之前不会再有黄灯警告。

在智子球体的表面,程心又看到了太空艇的映像,看到了艇中的自己。

球形的太空艇对着智子的这一半是全透明的,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圆形项链挂件,自己就是绘在这个小圆盘上的肖像。

她身着雪白的超轻太空服,看上去纯净、年轻、美丽。

最让她惊奇的是自己的目光,清澈宁静,完全没有透出内心的波澜。

想到这个美丽的挂件将挂在云天明的心上,她感到一丝安慰。

经过了一段程心很难判断长短的时间,智子消失了,红灯没有亮。

外面太空依旧,蓝色的地球在远方重新出现,身后是太阳,它们见证了一切。

超重出现,太空艇的发动机启动加速,返程开始了。

在返航的几个小时中,程心把太空艇全部调成不透明,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重新变成了一部记忆机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云天明说过的话和讲过的故事。

加速停止,失重滑行,发动机掉转方向,减速,这些她都没察觉,直到一阵震动后,舱门打开,终端站港口的灯光透了进来。

迎接她的是陪同她前来的四名官员中的两位,他们表情冷漠,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带着程心穿过港口,来到一道密封门前。

“程心博士,你需要休息,不要再多想过去的事了,我们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能得到什么。”

那位PDC官员说,然后请程心通过刚打开的密封门。

程心原以为这是港口的出口,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狭窄的房间,四壁都是某种晦暗的金属,极为密封,门在她身后关上后看不出一点儿痕迹。

这里绝不是休息的地方,陈设相当简单,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话筒;这个时代话筒基本绝迹,只有进行高保真录音时才使用。

房间的空气中有一种刺鼻的味道,像硫黄味,皮肤也感到微微的瘙痒,空气中显然充满静电。

房间里挤满了人,特别小组的成员全在这里。

那两位迎接的官员一进房间,脸上冷漠的表情立刻消失了,目光变得与其他人一样凝重和关切。

“这里是智子盲区。”

有人对程心说。

她这才知道人类已经能够屏蔽智子了,尽管只能在这样窄小的封闭空间中做到。

总参谋长说:“现在请复述你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不要漏掉任何能想起来的细节,每个字都很重要。”

然后,特别小组的所有人都悄然退出,最后离开的是一位工程师,她告诫程心屏蔽室的四壁都是带电的,千万不能触碰。

房间里只剩下程心一人,她在小桌前坐下来,开始复述她记住的一切。

一个小时十分钟后,她完成了。

她喝了一点水和牛奶,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第二遍复述,然后是第三遍。

在第四遍复述时,她被要求从后向前回忆。

第五遍是在一个心理学家小组陪同下进行的,他们用某种药物使她处于半催眠状态,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六个多小时过去了。

复述最后完成时,特别小组的人又拥进屏蔽室。

这时他们才同程心握手拥抱,在激动中热泪盈眶,说她卓越地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但程心仍处于记忆机器的麻木状态中。

直到程心身处太空电梯舒适的返回舱中,大脑里的记忆机器才关上,她变回到了一个女人。

极度的疲惫和情感的浪潮同时淹没了她,面对着下方越来越近的蓝色地球,她哭了起来。

这时,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反复回荡:

我们的星星,我们的星星……

与此同时,在下方三万多千米的地面,智子的别墅在一团火焰中化为灰烬,同时烧毁的还有那个作为智子化身的机器人。

在此之前,她向世界宣布,太阳系中的智子将全部撤离。

人们对智子的话将信将疑。

有可能离开的只是这个机器人而已,还有少量的智子长期驻留在太阳系和地球上。

但也可能她说的是实情,智子是宝贵的资源,残存的三体文明处于星舰状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无法制造新的智子,而监视太阳系和地球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如果舰队进入智子盲区,就可能丢失处于太阳系中的智子。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则意味着三体和地球两个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再次成为宇宙中的陌路人。

长达三个世纪的战争和恩怨都已成为宇宙间的过眼烟云,他们即使真如智子所说的有缘再相遇,也是遥远未来的事了,但两个世界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广播纪元7年,云天明的童话】

情报解读委员会(IDC)的第一次会议也是在智子屏蔽室中召开的。

虽然多数人倾向于认为智子已经消失,太阳系和地球都是“干净”的了,但还是采取了这个保密措施,主要是考虑到,万一智子仍然存在,可能威胁到云天明的安全。

目前对公众发布的,只是云天明与程心的对话,而云天明传递的情报主体——那三个童话故事,仍处于绝对保密状态。

在透明的现代社会,从舰队国际和联合国层面上对如此重大的信息向全世界保密,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但各国还是很快就此达成了一致。

如果情报主体被公布,可能出现全世界的解读热潮,这可能危及到云天明的安全。

云天明的安全如此重要,并不仅仅是为他个人考虑,目前,他仍然是唯一一个身处外星社会并深入星际的人,未来,他的重要性不可取代。

同时,对于云天明情报的保密解读,标志着联合国的权力和行动能力的进一步增强,使其向真正的世界政府又迈进了一步。

这间屏蔽室比程心在太空中用过的那间要宽敞些,但作为会议室仍很狭窄。

目前建立的屏蔽力场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体积内保持均匀,体积增大力场会产生畸变,失去屏蔽作用。

与会的有三十多人,除了程心,还有两个公元人,他们是曾经的执剑人候选人中的两位:加速器工程师毕云峰和物理学家曹彬。

所有人都穿着连体的高压防护服,因为屏蔽室的金属墙壁都带电,需要防止内部人员意外触碰。

特别是要求人们戴防护手套,以防有人习惯性地点击墙壁试图激活信息窗口。

在屏蔽力场中,任何电子设备都不能运行,所以室内没有任何信息窗口。

为保持力场的均匀,这里的陈设尽可能减少,主要就是人们的座椅,连会议桌都没有。

与会者们穿的防护服原是电业工人高压作业时穿的,在简陋的金属房间中,这一群人像是古代的工厂车间在开班前会。

对于简陋和拥挤,以及空气中的静电带来的刺鼻味道和皮肤的不适,与会者没有人抱怨。

近三个世纪一直在智子的监视下生活,现在突然脱离了异世界的偷窥,屏蔽室中的人们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智子屏蔽技术是在大移民结束后不久实现的,据说第一批进入屏蔽室的人都患上了一种“屏蔽综合征”,他们像喝醉酒一样特别多话,无所顾忌地向身边的人倾诉自己的隐私。

有一名记者用诗意的语言形容道:“在这个狭窄的天堂,人们敞开了心扉,我们对视的目光不再含蓄。”

IDC是舰队国际和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共同组建的机构,其使命是解读云天明传递的情报。

它按照不同的学科和专业分为二十五个小组,这次与会的并不是专业科学家,而是各小组的负责人,也就是IDC的委员。

IDC主席首先代表舰队国际和联合国向云天明和程心表达敬意,他称云天明为人类历史上最英勇的战士,说他是第一个在外星世界成功生存的人类——在敌人的心脏,在那难以想象的环境中,他孤军奋战,给危难中的地球文明带来了希望;程心则以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冒着生命危险成功地接收了来自云天明的情报。

这时,程心小声向主席请求发言。

她站起来环视了一圈会场后,说:“各位,眼前的一切,都是阶梯计划的最终成果。

这个计划与一个人是分不开的,在三个世纪前,正是因为他的坚持,并用果敢的领导能力和卓越的创造力,使阶梯计划克服重重困难得以实现。

这个人就是时任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局长的托马斯·维德,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向他表示敬意。”

会场沉默了,对程心的提议没人表示赞同。

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维德是公元世纪黑暗人性的象征,是眼前这个险些被他杀掉的美丽女性的反面,想到他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主席(他本人是PIA的现任局长,是维德在三个世纪后的继任者)也没有对程心的话做出回应,而是继续会议的议程:“对于情报的解读,委员会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和期望,情报不可能提供任何具体的技术信息,但却有可能指明正确的研究方向,对包括光速宇航和宇宙安全声明在内的未知技术,提供一个正确的理论概念。

如果做到这一点,就为人类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希望。

“我们得到的情报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云天明与程心博士的对话,另一部分是他讲的三个故事。

初步分析认为,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在三个故事中,对话部分可解读的东西并不多。

由于以后我们的注意力不会放在对话部分,在这里先把从对话中已经得到的信息总结一下。

“首先我们得知,为了这次情报传递,云天明做了长期大量的准备工作,他创作了上百个童话故事,包含情报的三个故事就混杂在这些故事中。

他通过讲述和出版选集的方式使三体世界熟悉这些故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很不容易,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那三个故事隐含的信息没有被识破,以后敌人也会认为这些故事是安全的。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给三个故事加上了另一道保险。”

主席转向程心,“我想提个问题:真像云天明说的那样,你们在童年时就认识吗?”

程心摇摇头,“不,我们只是大学同学,他与我确实都来自同一个城市,但我们的小学和中学都不是同一所学校,大学之前我们肯定不认识。”

“这个王八蛋!他这么撒谎,想要程心的命吗?

!”

坐在程心旁边的艾AA大叫起来,引来众人不满的侧目。

她不是IDC的委员,是作为程心的顾问和助理参加会议的,这也是由于程心的坚持。

AA在天文学上曾经有所建树,但在这里她资历太浅,受到所有人的轻视,人们都认为程心应该有一个更称职的技术顾问,甚至程心本人也常常忘了AA曾经是一名科学家。

一名PIA官员说:“这么做危险性并不太大。

他们的童年时代在危机纪元前,那时智子还没有到达地球,当时的他们也不可能是智子的探测对象。”

“可后来他们会查公元世纪留下来的资料!”

“现在要查到危机纪元前两个孩子的资料谈何容易?

即使查到当时的户籍或学籍记录什么的,知道他们小学和中学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也不能证明那时他们就不相识。

还有一点你没想到,”PIA官员毫不掩饰对AA缺乏专业素质的轻蔑,“云天明是可以动用智子的,他肯定先试着查询过。”

主席接着说:“这个冒险是必要的,云天明把三个故事的作者换成了程心,这就进一步使敌人确信了这些故事的安全性。

在讲述的一个多小时中,黄灯一次没亮,后来还发现,其实在故事全部讲完时,智子限定的会面时间已过去了四分钟,为了让云天明把最后一个故事讲完,监听者善解人意地把会面时间总共延长了六分钟,这就说明他们对这些故事已经没有戒心。

云天明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他借此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三个故事中隐藏着情报。

“至于从对话中能够解读的其他信息不是太多,我们一致认为云天明最后的一句话比较重要——”主席说着,右手在空中比画了一下,这是个习惯性动作,试图点开全息信息窗口,发现做不到后,他就自己说出了那句话,“‘那我们约定一个相会的地点吧,除了地球,再约另一个地方,银河系中的另一个地方。

’这句话可能的含义有两个,第一,他暗示自己不可能返回太阳系了;第二——”主席停了一下,又挥了一下手,这次像是要赶走什么东西,“其实并不重要,我们继续下面的吧。”

会议室中的空气有些凝重了,人们心里都清楚这句话的第二个含义:云天明对地球避免打击生存下来没有信心。

工作人员开始在会场分发文件,文件是蓝色封面,只有编号没有题目,在这个时代,纸质文件已经很罕见了。

“各位请注意,文件只能在这里阅读,不能带出会议室,也不能作记录。

它的内容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第一次接触,现在让我们一起把它读一遍吧。”

会场静下来,人们开始认真阅读那三个可能拯救人类文明的童话故事。

云天明的第一个故事:

王国的新画师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叫无故事王国,它一直没有故事。

其实对于一个王国而言,没有故事是最好的,没有故事的王国中的人民是最幸福的,因为故事就意味着曲折和灾难。

无故事王国有一个贤明的国王、一个善良的王后和一群正直能干的大臣,还有勤劳朴实的人民。

王国的生活像镜面一样平静,昨天像今天,今天像明天,去年像今年,今年像明年,一直没有故事。

直到王子和公主长大。

国王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深水王子和冰沙王子,还有一个女儿:露珠公主。

深水王子小时候去了饕餮海中的墓岛上,再也没有回来,原因后面再讲。

冰沙王子在父王和母后身边长大,但也让他们深深忧虑。

这孩子很聪明,但从小就显示出暴虐的品性。

他让仆役们从王宫外搜集许多小动物,他就和这些小动物玩帝国游戏,他自封为皇帝,小动物们为臣民,臣民们都是奴隶,稍有不从就砍头,往往游戏结束时小动物们都被杀了,冰沙就站在一地鲜血中狂笑不已……王子长大后性格收敛了一些,变得沉默寡言,目光阴沉。

国王知道这只是狼藏起了獠牙,冰沙心中有一窝冬眠的毒蛇,在等待着苏醒的机会。

国王终于决定取消冰沙王子的王位继承权,由露珠公主继承王位,无故事王国在未来将有一位女王。

假如父王和母后传给后代的美德是有一个定量的,那冰沙王子缺少的部分一定都给了露珠公主。

公主聪明善良,且无与伦比地美丽,她在白天出来太阳会收敛光辉,她在夜晚散步月亮会睁大眼睛,她一说话百鸟会停止鸣唱,她踏过的荒地会长出绚丽的花朵。

露珠成为女王必定为万民拥戴,大臣们也会全力辅佐,就连冰沙王子对此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更阴沉了。

于是,无故事王国有了故事。

国王是在他的六十寿辰这一天正式宣布这一决定的。

在这个庆典之夜,夜空被焰火装点成流光溢彩的花园,灿烂的灯火几乎把王宫照成透明的水晶宫殿,在欢歌笑语中,美酒如河水般流淌……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幸福快乐中,连冰沙王子那颗冰冷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他一改往日的阴沉,恭顺地向父王祝寿,愿他的生命之光像太阳一样永远照耀王国。

他还赞颂父王的决定,说露珠公主确实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君主。

他祝福妹妹,希望她多多向父王学习治国本领,以备将来担当重任。

他的真诚和善意让所有的人为之动容。

“吾儿,看到你这样我真是高兴。”

国王抚着王子的头说,“真想永远留住这美好的时光。”

于是有大臣建议,应该制作一幅巨型油画,把庆典的场景画下来,挂在宫殿中以资纪念。

国王摇摇头,“我的画师老了,世界在他昏花的老眼中已蒙上了雾霭,他颤抖的老手已绘不出我们幸福的笑容。”

“我正要说这个,”冰沙王子对国王深深鞠躬,“我的父王,我正要献给您一位新画师。”

王子说完对后面示意了一下,新画师立刻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大男孩,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裹着一件修士的灰色斗篷,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和珠光宝气的宾客中像一只惊恐的小老鼠。

他走路时,已经很瘦小的身子紧缩成一根树枝一般,仿佛时时躲避着身边看不见的荆刺。

国王看着眼前的画师显得有些失望,“他这么年轻,能掌握那高深的技巧吗?”

王子再次鞠躬,“我的父王,他叫针眼,从赫尔辛根默斯肯来,是空灵大画师最好的学生。

他自五岁起就跟大画师学画,现已学了十年,深得空灵画师的真传。

他对世界的色彩和形状,就像我们对烧红的烙铁一样敏感,这种感觉通过他如神的画笔凝固在画布上,除了空灵画师,他举世无双。”

王子转向针眼画师,“作为画师,你可以直视国王,不算无礼。”

针眼画师抬头看了一眼国王,立刻又低下了头。

国王有些吃惊,“孩子,你的目光很锐利,像烈焰旁出鞘的利剑,与你的年龄极不相称。”

针眼画师第一次说话了:“至高无上的国王,请宽恕一个卑微画师的冒犯。

这是一个画师的眼睛,他要先在心里绘画,我已经把您,还有您的威严和贤明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你也可以看王后。”

王子说。

针眼画师看了一眼王后,低下头说:“最最尊敬的王后,请宽恕一个卑微画师的冒犯。

我已经把您,还有您的高贵和典雅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再看看公主,未来的女王,你也要画她。”

针眼画师看露珠公主的时间更短,如闪电般看了一眼后就低头说:“最最受人景仰的公主,请宽恕一个卑微画师的冒犯。

您的美丽像正午的阳光刺伤了我,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画笔的无力,但我已经把您,还有您无与伦比的美丽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然后王子又让针眼画师看看大臣们。

他挨着看了,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只停留一瞬间,最后低下头说:“最最尊敬的大人们,请宽恕一个卑微画师的冒犯。

我已经把你们,还有你们的才能和智慧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盛宴继续进行,冰沙王子把针眼画师拉到宫殿的一个角落,低声问道:“都记住了吗?”

针眼画师头低低的,脸全部隐藏在斗篷帽的阴影里,使那件斗篷看上去仿佛是空的,里面只有黑影没有躯体。

“记住了,我的王。”

“全记住了?”

“我的王,全记住了,即使给他们每人的每根头发和汗毛各单画一幅特写,我都能画得真真切切分毫不差。”

宴会到后半夜才结束,王宫中的灯火渐渐熄灭。

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月亮已经西沉,乌云自西向东,像帷幕一样遮住了夜空,大地像是浸在墨汁中一般。

一阵阴冷的寒风吹来,鸟儿在巢中颤抖,花儿惊惧地合上了花瓣。

有两匹快马像幽灵一般出了王宫,向西方奔驰而去,骑在马上的分别是冰沙王子和针眼画师。

他们来到了距王宫十多里的一处幽深的地堡中。

这里处于夜之海的最深处,潮湿阴森,像一个沉睡着的冷血巨怪的腹腔。

两人的影子在火炬的光芒中摇曳,他们的身躯只是那长长影子末端的两个黑点。

针眼画师拆开一幅画,那画有一人高,他把包画的帆布掀开后让王子看。

这是一位老人的肖像,老人的白发和白须像银色的火焰包围着头脸,他的眼神很像针眼画师,但锐利中多了一份深沉,这画显示出画师高超的技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我的王,这是我的老师,空灵大画师。”

王子打量着画,点点头说:“你先把他画出来是明智的。”

“是的,我的王,以免他先把我画出来。”

针眼画师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画挂到潮湿的墙上,“好了,我现在可以为您做新画了。”

针眼画师从地堡的一个暗角抱出一卷雪白的东西,“我的王,这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雪浪树的树干,这树百年长成后,它的树干就是一大卷纸,上好的画纸啊!我的画只有画在雪浪纸上才有魔力。”

他把树干纸卷放到一张石桌上,拉出一段纸来,压在一大块黑曜石石板下,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匕首沿石板把压着的纸切下,掀开石板后,那张纸已经平平展展地铺在石桌上,它一片雪白,仿佛自己会发光似的。

然后画师从帆布包中拿出各种绘画工具,“我的王,看这些画笔,是用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狼的耳毛做的。

这几罐颜料也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这罐红的,是那里巨蝙蝠的血;黑的,是那里深海乌贼的墨汁;蓝的和黄的,都是从那里的古老陨石中提取的……这些都要用一种叫月毯的大鸟的眼泪来调和。”

“赶快画画吧。”

王子不耐烦地说。

“好的,我的王,先画谁呢?”

“国王。”

针眼画师拿起画笔开始作画。

他画得很随意,用不同的色彩这里点一点,那里画一道,画纸上的色彩渐渐多了起来,但看不出任何形状,就像把画纸暴露在一场彩色的雨中,五彩的雨滴不断滴到纸面上。

画面渐渐被色彩填满,一片纷繁迷乱的色彩,像被马群践踏的花园。

画笔继续在这色彩的迷宫中游走,仿佛不是画师在运笔,而是画笔牵着他的手游移。

王子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他想提问,但画面上色彩的涌现和聚集有一种催眠作用,让他着迷。

突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被冻结一样,所有的色块都有了联系,所有的色彩都有了意义,形状出现了,并很快变得精细清晰。

王子现在看到,针眼画师画的确实是国王,画面上的国王就是他在宴会上看到的装束,头戴金色的王冠,身穿华丽的礼服,但表情大不相同,国王的目光中没有了威严和睿智,而是透出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如梦初醒、迷惑、震惊、悲哀……藏在这一切后面的是来不及浮现的巨大恐惧,就像看到自己最亲密的人突然拔剑刺来的那一瞬间。

“我的王,画完了,我把国王画到画里了。”

针眼画师说。

“你把他画到画里了,很好。”

王子看着国王的画像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眸子中映着火把的火光,像灵魂在深井中燃烧。

在十几里外的王宫中,在国王的寝室里,国王消失了。

在那张床腿是四个天神雕像的大床上,被褥还有他身体的余温,床单上还有他压出的凹印,但他的躯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子把已完成的画从石桌上拿起扔到地上,“我会把这幅画装裱起来,挂在这里的墙上,没事的时候经常来看一看。

下面画王后吧。”

针眼画师又用黑曜石石板压平了一张雪浪纸,开始画王后的肖像。

这次王子没有站在旁边看,而是来回踱步,空旷的地堡中回荡着单调的脚步声。

这次画师作画的速度更快,只用了画上幅画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

“我的王,画完了,我把王后画到画里了。”

“你把她画到画里了,很好。”

在王宫中,在王后的寝室里,王后消失了。

在那张床腿是四个天使雕像的大床上,被褥还有她身体的余温,床单上还有她压出的凹印,但她的躯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宫殿外面的深院中,一只狼犬觉察到了什么,狂吠了几声,但它的叫声立刻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它自己也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沉默了,缩到角落不住地颤抖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该画公主了吧?”

针眼画师问。

“不,等画完了大臣们再画她,大臣们比她危险。

当然,只画那些忠于国王的大臣,你应该记得他们的样子吧?”

“当然,我的王,全记住了,即使给他们每人的每根头发和汗毛各画一幅特写……”

“好了,快画吧,天亮前画完。”

“没问题,我的王,天亮前我会把忠于国王的大臣,还有公主,都画到画里。”

针眼画师一次压平了好几张雪浪纸,开始疯狂作画。

他每完成一幅画,画中的人就从睡榻上消失。

随着黑夜的流逝,冰沙王子要消灭的人一个接一个变成了挂在地堡墙上的画像。

露珠公主在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那声音又急又响,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敲她的门。

她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前时看到宽姨已经把门打开了。

宽姨是露珠的奶妈,一直照顾她长大,公主与她建立的亲情甚至超过了生母王后。

宽姨看到门外站着王宫的卫队长,他的盔甲还带着外面暗夜的寒气。

“你太无礼了!竟敢吵醒公主?

!她这几天一直失眠睡不好觉!”

卫队长没有理会宽姨的责骂,只是向公主匆匆敬礼,“公主,有人要见你!”

然后闪到一边,露出他身后的人,那是一位老者,白发和白须像银色的火焰包围着头脸,他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他就是针眼画师向王子展示的第一幅画中的人。

他的脸上和斗篷上满是尘土,靴子覆满泥巴,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袋,但奇怪的是打着一把伞,更奇怪的是他打伞的方式:一直不停地转动着伞。

细看一下伞的结构,就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那把伞的伞面和伞柄都是乌黑色,每根伞骨的末端都固定着一只小圆球,是某种半透明的石头做成的,有一定的重量。

可以看到伞里面几根伞撑都折断了,无法把伞支撑起来,只有让伞不断转动,把伞骨末端的小石球甩起来,才能把伞撑开。

“你怎么随便让外人进来,还是这么个怪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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