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什么呢?

难道可能有这种宗教,它的主需要其教徒祈求其他宗教的主来拯救?”

“她的那个主,是真实存在的。”

这话让我有些迷惑:“那么……佛祖不存在吗?”

话一出口我立刻发觉失礼,赶紧道歉。

长老缓缓地摆摆手说:“我说过,我们之间谈不了佛学,佛祖的存在是你不能够理解的存在;而她说的主,是以你能够理解的方式存在着的……关于这事,我没能力告诉你更多了,只是劝你,别跟她走。”

“为什么?”

“我也只是感觉,觉得她背后可能有一些你我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我走出长老的门,穿过寺院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这夜是满月,我抬头看看月亮,感觉那是盯着我看的一只银色的怪眼,月光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气。

第二天,我还是跟申玉菲走了——总不能在寺庙里一直住下去吧——但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年,我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

申玉菲实现了她的诺言,我拥有了一台小型机和舒适的环境,还多次出国去使用巨型计算机,不是分时使用,而是占据全部的CPU时间。

她很有钱,我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钱。

后来我们结婚了,没多少爱情和激情,只是为了双方生活的方便而已,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对我来说,以后的几年可以用一天来形容,日子在平静中就过去了。

在那幢别墅里,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需专注于三体问题的研究就行了。

申玉菲从不干涉我的生活,车库里有我的一辆车,我可以开着它去任何地方,我甚至敢肯定,自己带一个女人回家她都不在乎,她只关注我的研究,我们每天唯一交流的内容就是三体问题,她每天都要了解研究的进展。

“你知道申玉菲还干些别的什么吗?”

大史问。

“不就是那个‘科学边界’嘛,她成天就忙那个,每天家里都来很多人。”

“她没有拉你加入学会吗?”

“从来没有,她甚至没对我谈过这些,我也不关心,我就是这么个人,不愿意关心更多的事。

她也深知这点,说我是个没有任何使命感的懒散之人,那里不适合我,反而会干扰我的研究。”

“那么三体研究有进展吗?”

汪淼问。

以目前世界上这个研究领域的一般状况来看,进展可以说是突破性的。

前些年,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理查德·蒙特哥马利和巴黎第七大学的桑塔·克鲁兹、阿连·尚斯那,还有法国计量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用一种叫做“逼近法”的算法,找到了三体运动的一种可能的稳定形态:在适当的初始条件下,三体的运行轨迹将形成一个首尾衔接的8字形。

后来人们都热衷于寻找这种特殊的稳定状态,找到一个就乐得跟什么似的,到目前为止也就是找到了三四种。

其实,我用进化算法已经找到了一百多种稳定状态,把那些轨迹画出来,足够办一个后现代派画展了。

但这不是我的目标,三体问题的真正解决,是建立这样一种数学模型,使得三体在任何一个时间断面的初始运动矢量已知时,能够精确预测三体系统以后的所有运动状态。

这也是申玉菲渴望的目标。

但平静的生活到昨天就结束了,我遇到了麻烦事。

“这就是你要报的案了吧?”

大史问。

“是的,昨天有个男人来电话,说如果我不立刻停止三体问题的研究,就杀了我。”

“那人是谁?”

“不知道。”

“电话号码?”

“不知道,我那个电话没有来电显示。”

“其他有关情况呢?”

“不知道。”

大史笑着扔了烟头,“前面扯了那么一大通,最后要报的就这一句话和几个不知道?”

“我不扯那一大通,这一句话你听得懂吗你?

再说要是就这点事儿我也不会来,我这人懒嘛。

今天夜里,哦,当时是半夜了,我也不知道是昨天还是今天,我睡着,迷迷糊糊感到脸上有凉凉的东西在动,睁开眼看到了申玉菲,真吓死我了。”

“半夜在床上看到你老婆有什么可怕的?”

“她用那种眼光看我,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眼光,外面花园的灯光照到她脸上,看上去像鬼似的。

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是枪!她把枪口在我脸上蹭,说我必须把三体问题的研究进行下去,不然也杀了我。”

“嗯,有点儿意思了。”

大史又点上一支烟,满意地点点头。

“什么叫有意思?

你们看,我没地方可去了,才来找你们。”

“你把她对你说的话照原样说说。”

“她是这么说的:如果三体问题研究成功,你将成为救世主;如果现在停止,你就是个罪人。

如果有个人拯救了人类或毁灭了人类,那你可能的功绩和罪恶,都将正好是他的一倍。”

大史吐出浓浓的烟雾,盯着魏成看了好一阵儿,直看得他有些不安,然后从凌乱的桌上拖过一个本子,拿起笔。

“你不是要做笔录吗?

重复一遍刚才那话。”

魏成重复了一遍后,汪淼说:“这话确实奇怪,怎么正好是一倍呢?”

魏成眨眨眼对大史说:“看来这事挺严重?

我来时那个值班的一见我,就让我来找你,看来我早在这儿挂上号了。”

大史点点头,“再问一个事儿:你觉得你老婆那支枪是真的吗?”

看到魏成不知如何回答,他又说,“有枪油味吗?”

“有,肯定有油味!”

“那好。”

坐在桌子上的大史跳下来说,“总算找到一个机会,非法持有枪支嫌疑,是个勉强说得过去的搜查理由,手续明天再补吧,我们得马上行动。”

他转向汪淼说,“这还得辛苦你跟着去再参谋参谋。”

然后他对一直没说话的徐冰冰说,“小徐,现在专案组里值班的只有两个人,不够,知道你们信息处的都是金枝玉叶,但今天你这个专家得出这趟外勤了。”

徐冰冰很快点点头,她巴不得快些离开这个烟雾腾腾的地方。

执行这次搜查任务的除了大史和小徐,还有两名值班的刑警,加上汪淼和魏成,一行六人分乘两辆警车,穿过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驶向那个城市边缘的别墅区。

徐冰冰和汪淼坐在后排,车刚开,她就低声对汪淼说:“汪老师,你在《三体》中威望值很高。”

现实世界中又有人提到《三体》,汪淼一阵激动,感觉自己和这个穿警服的女孩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你也玩?”

“我负责监视和追踪它,苦差事一个。”

汪淼急切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它的情况,我真的很想知道。”

借着车窗外透进的微弱灯光,汪淼看到徐冰冰神秘地一笑。

“我们也想知道呢,可它的服务器在境外,系统和防火墙都很严实,不好进啊。

现在知道的情况不多:它肯定是非赢利的,游戏软件的水平很高,甚至可以说高得不正常,还有其中的信息量,您也知道,更不正常了,这哪儿像一个游戏啊!”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汪淼仔细地斟酌着词句,“貌似超自然的迹象?”

“这我们倒没觉得,参加这个游戏编程的人很多,遍布世界各地,开发方式很像前几年红过一阵儿的LINUX,但这次,肯定使用了某种很超前的开发工具。

至于那些信息,鬼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那可真有些……您说的超自然了,不过我们还是相信史队那句名言,这一切肯定都是人为的。

我们的追踪还是有成效的,很快会有结果。”

姑娘到底还是不老练,最后这句话使汪淼明白她瞒着自己许多。

“他那话成名言了?”

汪淼看看前面开车的大史说。

到达别墅时天还没亮,别墅的上层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其他窗口都黑着。

汪淼刚走下车,立刻听到了楼上发出的声音,连着几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拍墙。

刚下车的大史听到这声音后立刻警觉起来,一脚踹开虚掩着的院门,以与他那壮硕的身躯不相称的敏捷飞速冲进别墅,他的三名同事随后跟进。

汪淼和魏成跟着进了别墅,从客厅上了二楼,走进了那间开着门亮着灯的房间,鞋底“啪啪”地踏在正在向外流淌的血泊中——那天夜里也是这个时候,汪淼就是在这个房间看到申玉菲在玩《三体》——现在,她平躺在房间正中,胸前的两个弹孔还在涌血,第三颗子弹从左眉心穿入,使她的整个脸都糊在血污中,距她不远处,一支手枪泡在血里。

汪淼进来时,正赶上大史和他的一位男同事冲出来,进了对面一间开着门黑着灯的房间,那房间的窗大开着,汪淼听到外面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一名男警察开始打电话,徐冰冰远远地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她大概和汪淼他们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

大史很快回来了,一边把枪插回胸前的套中,一边对那个打电话的同事说:

“黑色桑塔纳,只有一个人,车号看不清,让他们重点封锁五环入口,奶奶的,可能要让他溜了。”

大史环顾四周,看到了墙上的几个弹洞,又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弹壳,说:“对方开了五枪,打中三枪;她开了两枪,都没中。”

然后蹲下来与男同事一起检查尸体。

小徐仍远远站着,偷偷看了站在她旁边的魏成一眼,大史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魏成脸上有一丝震惊,一丝悲哀,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他那固有的木然仍没有被打破,比起汪淼来,他镇静多了。

“你好像无所谓啊,那人可能是来杀你的。”

大史对魏成说。

魏成居然笑了一下,凄惨的笑。

“我能怎么样?

到现在,对她我其实是一无所知,我不止一次劝她把生活过得简单些,可……唉,想想当年那夜长老劝我的话吧。”

大史站起来,走到魏成面前,掏出烟来点上一支,“你总还有些情况没告诉我们吧?”

“有些事,我懒得说。”

“那你现在可得勤快些了!”

魏成想了想说:“今天,哦,是昨天下午,她在客厅里和一个男人吵架,就是那个潘寒,著名的环保主义者。

他们以前也吵过几次架,用的是日语,好像怕我听到,但昨天他们什么都不顾了,说的是中国话,我听到了几句。”

“你尽量按原话说。”

“好吧。

潘寒说:我们这些表面上走到一起的人,实际上是处于两个极端的敌人!申玉菲说:是的,你们借着主的力量反对人类。

潘寒说:你这么理解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们需要主降临世界,惩罚那些早就该受到惩罚的罪恶,而你在阻止这种降临,所以我们势不两立,你们要是不停止,我们会让你们停止的!申玉菲说:让你们这些魔鬼进入组织,统帅真瞎了眼!潘寒说:说到统帅,统帅是哪一派的?

降临派还是拯救派,你说得清?

潘寒这话让申玉菲沉默了好一阵儿,然后两人说话就没那么大声激烈了,我也再没听到。”

“电话里威胁你的那个人,他的声音像谁?”

“你是说像潘寒吗?

不知道,当时声音很小,我听不出来。”

又有几辆警车鸣着警笛停在了外面,一群戴着白手套拿着相机的警察走上楼来,别墅里忙碌起来。

大史让汪淼先回去休息,汪淼走到那间有小型机的房间里找到了魏成。

“那个三体问题进化算法的模型,您能不能给我一份概要之类的东西?

我想在……一个场合介绍一下,这要求很唐突,如果不行就算了。”

魏成拿出一个三吋光盘递给汪淼,“都在这里面了,全部的模型和附加文档。

你要是想对我好,就用自己的名字把它发表了,那真帮了我大忙。”

“不,不,这怎么可能?

!”

魏成指着汪淼手中的光盘说:“汪教授,其实以前你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你是个好人,有责任心的好人,所以,我还是劝你离这东西远些。

世界就要发生突变了,每个人能尽量平安地打发完余生,就是大幸了,别的不要想太多,反正没用。”

“你好像还知道更多的事?”

“每天和她在一起,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警方呢?”

魏成不屑地一笑,“嗤,警方算个狗屁,上帝来了都没用,现在全人类已经到了‘叫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的地步了。”

魏成站在靠东的窗边,在城市的高楼群后面的天空晨光初现,不知为什么,这让汪淼想到了每次进入《三体》时看到的诡异黎明。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超脱,这几天都是整夜睡不着,早上起来从这里看到日出时,总觉得是日落。”

他转向汪淼,沉默良久后说,“其实这一切都在于,上帝,或她说的主,自身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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