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就很好。疼这么一场能换来路欲缠绵至极的拥抱,值了。
只是还不待他再向路欲“撒几句娇”,暗夜仿若被横空劈开,天光乍泄间滚滚仙将从天而来,好似光明重新笼罩身陷绝望的天地。
林野抬眼望向为首的男子,逆光模糊了他的容颜,但莫名的熟悉感还是让他轻轻一颤,微不可见地往路欲怀里一缩,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扯住那段雪白的袖袍。
…
其实不止林野,路欲同样呼吸一滞,就连那浩浩荡荡的仙兵也一时陷入了躁动。唯有为首的男子面色不改,仿若面前断尽修为的天狐不过是将死的玩偶,满山尸体也不过过眼如烟,就连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都只是一场闹剧。
长剑一挥,锋利的剑锋相隔十米远,削得路欲的几缕墨发翩飞而落。那人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仿若将人推入深渊。
“你是谁?”
…
林野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路欲的袖袍,事到如今,不会的。
那个执剑肃杀的男人,和路欲有着一样的身形,一样的声线…不会的。
所以这场关于前世的幻境,在他的心魔中,终究逃不过路欲的参与纠葛……
可如今看来,好像不是善终。
“你又是谁?”
林野看不清了,脑袋被路欲用力摁向颈侧阻隔了视线。
他的师尊不再见往日一分一毫的慵懒,出口间语气淡淡,杀气却在那淡漠中泄露而出。
“小小妖兽,胆敢幻化吾的模样。”
只听那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语气中不尽嘲弄。剑锋一转就欲向峭壁处的二人袭来——
“慢!还未宣读诏令。”
…
冷冽的剑锋削断了路欲的衣袍,也削断了林野最后一截尾巴的尖端。
疼痛剧烈,可如今林野能做的也不过一颤。
他听到“路欲”收了剑,似乎说了声催促的话。随着摁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一松,林野偏过眼再度望向那逆光而立的“路欲”方向。
只见身着墨袍的小将点头示意,雪白的纸张随着掌心一展在空中铺开,散发淡淡荧光——
明明应是点亮这场暗夜的光明,可林野却只觉越来越冷。
“魔界凶虐,此次擅自冲破封印意图掠夺仙界领地,致使三界涂炭……”
三界?
林野眼眸微眯,扫了眼漫山遍野的横尸。所有的尸体,明明只有魔界和妖界的,又何来三界?
“……妖界与魔界狼狈为奸。天帝有令,特来扫除魔妖两界余孽,斩杀魔尊和妖王,以还我天地海晏清平!”
那人话落的刹那,“路欲”已然不耐地皱了眉,冷声道,
“可以动手了吗?”
方才宣读的男子往后一站,点头道,
“可以了,您请。”
…
动手?
这里唯一的生还,只剩自己了吧。如此大军,只是为了杀自己这么个将死的狐妖吗?
“路欲”他,要杀了自己?
冰冷剑锋再度出鞘的刹那,林野只觉如置身冰窖,从心脏到指尖的每一寸只余冰冷。唯有额间落下柔软的触感,是倾尽世间所有的温热,同时爱人的声音蹭着自己耳尖轻轻响起,
“你不许睡。”
“…不。”
林野不及反应,温热的怀抱已然抽身离去。
剑锋出鞘,蓝色荧光自是不如对面那“路欲”的天刃耀眼,但一席白衣随着夜风飘飞,毅然站在林野身前为他挡住了所有光亮,亦挡住了千军万马。
一时间,林野的世界仿佛只剩了这道背影。
…
明知道是幻境,可一切感官都太真实了。
林野愣愣望向那从来都没个正经人形的师尊,此时此刻,那坚决的背影好像和真正的爱人有了一瞬重叠,直到彻底交融——
“不要过去。师尊,路欲,回来…我,我护你。”
林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泣血。
路欲执剑望向挡在他身前,那同自己有着一分不差容貌的“仙人”,只觉心脏疼得发麻。
他没有忘记如今身处何处。一切幻境皆因林野的心魔而成,不过三场,路欲心中却有了猜测——
如果没的话,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场幻境了。生命终于此,幻境也当如是。
第一次的山林间,是那只狐狸童年的噩梦。被同族欺凌,虐待。
第二次的书阁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九尾天狐惨遭围剿的怒极,凶性大发只为一挣。
至于现在……路欲紧盯着眼前一脸不屑的“自己”。原来,是“自己”杀了他吗?是这样吗?
数不清的岁月仅凭这三幕,根本不足以路欲将一切串联。但仅仅是最后摆在眼前的事实,已足够路欲心惊,恶心。
他生性不爱多管闲事,也没什么人可以牵扯自己的心绪。
但此次入幻境本就是他的过失,是他对不住林野。如今窥得那只狐狸一生最痛的三幕,心绪好像也第一次因为他人有了波动。
隐秘中的关联如今路欲猜不透,但心脏好像被拂去了尘封的浮尘,痛感蔓延,就如这天地一样恒久绵延……不过一窥,都让他几尽失控。
护得住,护不住,其实并不重要。
路欲想,他要做的只有带林野出去,带他的徒弟回家。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想再看“自己”杀那狐狸一次。真的太痛了。
“呵,不自量力。”
面对眼前“自己”的嘲弄,路欲眼眸间悲戚微收,低头随手一拭手中剑锋,懒懒道,
“多说益,要杀他,先杀我。”
…
“糟糕。”
幻境中的一切虽为虚幻,但所有感官都和真实异,包括过激的情绪。
冷杏在察觉那一片鲜红时心口仿若被千斤重的巨石压迫,那分悲戚深重到连她也能难逃影响。
英眉一蹙的瞬间染甲落在木窗边缘发出“叩”的一声。很细微的响动,可就在刹那间,夜巷交手的二人正好落至楼下——
冷杏与那白发男子目光顷刻相撞。
一上一下,一明一暗。
不过弹指间,那骇人的压迫感便压得冷杏喘不过气。唯有指尖一动木窗落下,当先隔绝了两人间的视线。
…
尽管看不清容颜,但冷杏几乎能确信那人在瞬间的情绪变化。从打量审视,到惊异狂热。
不好的预感愈发在胸口升腾,好在窗外兵戈声未歇,应是盛洛又上前缠住了那人。
冷杏微微舒了口气,目光一转望向床榻那头呼吸急促的二人。这场幻境需快些结束了,九尾天狐和幻境的事越少人察觉越好。
事关天灵门的未来,冷杏面上不再见一丝调笑打趣。
她径直行至床榻旁掀开床帐,目光有意避开两人紧紧相拥的姿势和散落松垮的衣衫,指尖一动散出黄色荧光,照亮了林野喘息间的侧颜。
“对不住了路欲,绝非有意窥探。但我们,还是要快些了。”
…
暗夜峭壁之上,天地化作战场,强悍的剑气拂起林野几缕发梢,却总比这血雨要暖人些。
两剑相接,蓝白相映。两色剑光相撞那刻,剑气映出的是一样的容颜,但偏偏又是截然不同的神色。
林野一眨不眨望着空中翻云覆雨的二人,周围漫天的天兵巍然不动,但已然将所有生路尽数堵死。
“打不过的……”
在路欲又一次被划破衣袍时,林野嘴角勾着笑轻轻道了这一句。
他知晓路欲的强悍,但真的,打不过的。
那个“路欲”根本就不是人,又怎能强求种族仙根都不同的二人在此决一死战呢?根本就是荒诞。
不过,林野还是忍不住想笑,尽管那丝满足欢愉与绝境中的悲戚格格不入。
他从没想过,那个懒鬼也会有天站在自己身前,为他挡住所有腥风血雨。
有此一举,便足矣了。
…
“林野!”
又一次兵刃相接,路欲却再也暇看眼前令他厌弃的“自己”。
周围尽是骚动,悬崖峭壁处盛极的光芒将暗夜照耀如白昼。可偏偏,路欲怎么都看不清光芒正中的那只狐狸。
“聊。”
“路欲”眸色惊异一闪而过,随即后退一步也不再与眼前和自己样貌如出一辙的人争斗,不过淡淡一扫那处光芒,沉声道,
“天帝所托已完成,回罢。”
“可是……”
眼见先前传令的男子面露惶恐,“路欲”不屑一笑,目光又转向直奔向那处光芒的“自己”,出口的话就如叙述般平淡,
“九尾天狐先前与魔尊打斗已失了七尾,现在最后一条狐尾也断了,百万年的修为一夜尽失。他乃当今妖王,掌幻境擅魅惑,我们在此多留并益处,还可能身陷梦魇反噬。虽然吾未得亲手将其诛杀,但他已活不过一刻。走罢。”
“醒醒,看我,看着我。”
路欲径直冲入了那万丈白光,却不敢再看林野身后的一片血色。
血流得太多,没有了尾巴只空有一双狐耳,哪里还有一点大妖的样子?分明从前那只受人欺负的小狐狸。
路欲紧紧抱着人,他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是迫切地呼唤着,满心希冀怀中人还能再看自己一眼。
明知道幻境该结束了,这就是一切的尽头。可那种恨意和疼痛却是那么深刻绵长,从心脏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甚至让路欲恍惚间再分不清从前与现在,也分不清虚妄和现实。
…
“林野,看我!”
声声呼唤响彻在林野耳边,他竭力睁眼望向那双深沉如夜的墨眸——
里面装着的自己,还真是虚弱不堪啊。
原来,自己看到路欲死去的时候,露出的神情也是这样脆弱吗?那种悲痛就像是只需轻轻一碰,就足以让路欲碎成一片片散落……
林野笑了下,伸手在师尊紧皱的眉眼间轻轻一抚,就如他先前对自己做的那般,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还好,现在的路欲对自己的爱意还不到五颗星,不然,他会更难受吧?
还好,先前一直是自己看着他离去。他知道路欲现在会有多疼,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还是自己来受比较好。
还好,是幻境啊。
“逆徒,给我醒来。听到了吗?”
还是那样疏懒的声儿,只是装得一点不像,惹得林野忍不住轻声一笑。
快结束了,断尽九尾之痛当真是……此生都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事到如今,幻境随着天兵的离去一点点坍塌,落在路欲的身后宛若一场绝美的落幕,看得林野入了痴,入了魔。
“师尊……”
他轻轻往前凑了凑,像先前深夜两人游戏那般,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凑近人,说着撩拨放荡的话,
“我难受。回家前,你吻下我好不好?”
若当真在这个世界的从前是路欲亲手杀了自己,假使在幻境中重来一次也逃不过死亡的结局。那就将冰冷的剑锋换做柔软的温唇,将刻骨的仇恨化作隐秘的爱恋。
倒也算不虚此行。
微凉的指尖混着血水插入林野的发间,随手一揉显得漫不经心,却皆是温柔。
天光大盛即将吞没幻境。林野看到路欲勾了个笑,他的师尊凑向自己,
“林野,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件事?”
“…什么?”
唇瓣相碰前停在咫尺之距,路欲的气息便随着一字字与林野的喘息交融。
只听那个最喜偷懒,天下第一厉害的大闲人浅笑道,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有这样一种人。他躺在我怀里,就胜却风花雪月,笑望我的那一瞬,更耀日月星辉。”
林野愣愣间不及回应,熟悉的掌心覆上自己脸侧,柔软的唇瓣混杂着血腥味儿不容置疑地吻了上来,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将所有显得热烈的话悄悄揉碎在唇舌交缠,化作绵绵水渍声。
…
原来,懒鬼路欲主动吻起人是这样的?
一点不温柔,也不见丝毫从前的疏懒——
强势而凶狠,掠夺呼吸不留一分余地,连唇瓣都被吮得疼,堵不住的津液便顺着嘴角落下,偏偏林野推拒不了分毫。
氧气被掠夺,没有换气的间隙,被拆吞入腹的压迫感让他望向路欲的目光都有些失焦。直到白茫茫的盛光即将吞噬峭壁旁相拥的他们,路欲终于停止了掠夺,在自己不住喘息的唇上轻轻一点,
“林野,这句话你不必上心,出去后也不用记得。”
“我的剑,永远不会指向我的徒弟,不会指向心爱之物,不会指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