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弓着腰,应诺,搀着皇帝的手十分谨慎,只方抬步,小皇帝将力几乎全附在他身上,低眸急促喘着气。
“等一下。”
二人顿足,魏康德回首眼中迷茫地看向他,“大将军有何吩咐?”
“陛下今夜可曾服药?”
殿内此刻已只剩下他们几人,除却玉姝外,均是皇帝身旁亲近之人,外人不知,当今天子有自娘胎带来的喘症,经过方才那一阵闹腾,气血攻心,少帝此刻面色苍白并非吓得,而是喘症所致。
提及此,魏康德微顿,下意识看了玉姝一眼,见萧淮止神色如常,也便作答:“来时已服过药了。”
得到答复后,萧淮止睇了皇帝一眼,慢声道:“今夜皇宫戒严,守好崇明殿的宫门。”
殿外帝辇已备好,二人缓缓走出宫门。
吱一声,宫门被风吹阖,玉姝展目看去,眸中映着灼灼焰光,殿内只剩下一片沉静,她回过神,手臂间还能感受到男子的力度。
玉姝轻启朱唇,柔声提醒:“将军,可以放手了。”
可以放手了。
刺客已被缉拿,殿中唯他二人,再没什么理由继续握着她了。
萧淮止暗了目色,指尖缓缓将她松开,最后一分力度时,他忽然不想再松,顿息之间,玉姝目光瞥过他腰间那截白玉带,清眸中闪过几分惊惶,他沉默地看她。
默了须臾,玉姝犹疑着开口:“您……您受伤了。”
入鬓的长眉上抬,他顺着她的眸光看去,玉带内侧有一尾深红洇开,他目色稍停,此处隐秘若非她提及,萧淮止倒是不曾察觉,但他确然并未受伤,这道血迹也无非是方才不慎沾染。
思及此,他余光瞥过玉姝慌乱无措的清眸,心中顿生一个念头。
“无碍。”
他抬手覆上那块血迹,半湿的血染上他白玉般的指,紧接着是极轻的一声闷哼,落入玉姝的耳中。
“稍后孤会派人送你出宫,少主不嫌弃,可继续居住别院中,这几日孤会留在宫中查今夜之事。”
他慢声说着安排,不时低眸瞥过她的侧颊,迈着大步与她一道朝着宫门走。
玉姝走得慢些,此刻听他不紧不慢地说话,又见他扶着腰间的动作,那张昳丽眉眼处,似在隐忍。
第一次,是在河西,他于船廊将她救下。
第二次,便是今夜,是他击落了舞姬的剑。
而眼下,却是他受伤。
思及此,玉姝抿唇颤睫,宫门被他推开,夜风轻轻拂过她耳边垂下的几绺碎发,那道高阔的身影缓缓踏出殿门,玉姝心中微滞一瞬,随即定神,伸手扯住萧淮止的氅袍一角。
前方人顿了足,玉姝望着他修劲挺拔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将军您的伤要紧,先寻医官吧。”
他侧首看她一眼,眉间轻折:“少主为何关心孤?”
男人眉眼生得狠厉,令人心中泛惊。
玉姝被问得一噎,但对上他沉幽的眼,还是着镇静答:“将军曾救玉姝两次,玉姝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如今大将军受伤,臣女自然担忧。”
不过是把他当个救命恩人。
摩挲在镶玉腰带的指尖微顿,萧淮止敛目,袖口划出一柄极短的匕首,手中稍一使力,刃身很快嵌入腰侧,白色锦缎很快被血色浸染,一层接一层地洇开,腥味也越发明显,渐渐弥漫在二人之间。
鼻间血味充斥,玉姝黛眉折起,“可是更严重了?”
那双潋滟眼睛中此刻泛动急色,萧淮止深深看她,待她再抬眼时,他很快又敛回目光。
他知道,她会害怕,也会……厌恶。
见他久久不语,玉姝循着他脸上变化,定在他泛白的唇间,心中那一点犹疑消散,她松开那截袍角,长袖掩手,隔着锦缎将他臂间稳稳扶住。
玉姝朝外张望几眼,外殿已无人,寂静寒夜里,四周宫阙亮着微茫廊灯,宫人寥寥,前方石阶冗长 ,没入漆黑中 ,像是没有尽头。
“玉少主,夜已沉,你该走了,再晚便要宵禁了。”他开口提醒,鼻间血腥淡了,转而满是她鬓间馨香,藏于氅衣下的手慢慢蜷起。
她扶着萧淮止的手臂,抬首望向天穹上的月,沉默着一瞬,萧淮止侧目窥过她雪白的颊、修长白腻的颈。
再垂眸时,风拂过他的玄氅,玉姝眸光瞥过他玉带旁的深迹,血浸得很快,他那半截腰带都已染了红。
分明方才,他的伤并未这般严重的……
玉姝眸珠微转,抿唇垂睫时,并未瞧见顺着男人掌心滴入地面的血珠。
须臾,少女柔软的嗓响在这方沉寂冷夜中。
她说:“将军的伤更为重要。”
萧淮止目色微怔,定定地看向她,蜷在袖中的手缓慢松开。
他默了默,沉声说:“也罢,定昏将近,若从长秋宫至正阳门也要两刻,玉娘子到时宫门已闭,也是出不去的。”
尾音带了几分缥缈,好似等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