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飕飕江风拂过,披风被卷起一角。
清辉雪亮的月色下,衬着女郎眸光盈盈,望向眼前的男人,一双素手将斗篷的衣领处紧紧攥拢,乌鸦鸦的云鬓随着摇晃的珠钗而散落,几绺青丝缠绕在微张的红唇上,清媚勾人。
玉姝打了个哆嗦,“霍、霍将军?”
银面具下一道鹰隼般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又一阵江风拂过玉姝的脸颊,随后而至的惊恐与浑身袭来的寒意在不断充斥全身,没能等到男人的回应,她身子倏地一颤,眼前眩晕一片,顷刻便失去所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玉姝神思渐醒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缕浮萍,漂浮在水面上,身子忽轻忽重,时冷时热。
彻底转醒时,玉姝睫羽微颤,大片天光穿过幔帐。
她抬手去遮浮光,眼前只觉刺痛。
待平复半晌,她才抬眼缓缓扫过四周陌生的一切。
绢纱帘幔,拔步床,帘外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屋子。
这不是玉氏的船,他们上岸了?
玉姝蹙起细眉,动了动身子,发觉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倚着身后软枕,阖上双眸细细回想。
却只依稀记得几段零星画面。
血腥弥漫的春夜,逃窜的船舱,还有……那个戴着银面具的男人。
“吱呀”一声,帘外传来开门的响动。
思绪被打断,玉姝旋即掀眸,透过帘帐看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朝她走近。
帐幔撩开,绿芙端着药,抬眼便猝不及防地与她对上视线。
绿芙眼底微愕旋即转为欣喜,忙放下药,去扶她:“少主,您终于醒了!”
昏迷一场后,玉姝喉间发涩,哑声问:“绿芙,这是哪里?”
“少主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昏迷三日,这一路为防止再有意外,霍家军已经将咱们护送入京,咱们现在是在将军的别院中。”
玉姝闻言垂睫,想来那位银面具便是霍少将军,霍铮。
她依稀记得,霍铮与阿姐关系还不错,暂住他家中,应当也不算太没规矩?
但无论如何,她还得快些离开,这毕竟是外男府宅,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更为重要的另一件事。
思此,玉姝问道:“入京后,新帝可有召我们入宫?”
绿芙摇头:“霍将军说待主子身子好些,再进宫不迟。”
话音甫落,玉姝便掩唇轻咳,绿芙见此赶忙将药盏端起,给她喂药,盏中热雾一点点氤氲在女郎清凌凌的瞳眸里,她将药汁一口口饮下。
“崔二他们呢?”
“回少主,现被安顿在后院养伤。”
玉姝闻言颔首,歇了片刻,体内药劲便开始发散,热气纵横。
杏水别院,主院内。
紫檀木葡萄纹长案上,一尊错金螭兽香炉正燃着,缕缕青烟攀着屏风缠绕。
身着赤黑织金大氅的男人正坐在案前执笔书写,银制面具遮住他的容颜,只余下一双淡漠冷目。
房门微敞,外头脚步声走近。
细风随着男子踏门动作而灌入屋中,他朝案前男人躬身拱拳一拜,肃声道:
“末将参见主公,玉氏一行人已安顿好,方才听下人来报,那位少主醒了。”
萧淮止闻言手中狼毫微顿,淡声道:“醒了便醒了,命医官去便是。”
霍铮答:“医官来过一趟,说是已无大碍,只是有些受惊过度。”
“不过,末将斗胆一问,主公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们,这是您的别院,眼下那位绿芙姑娘还……”
话音尚未说完,霍铮便已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冷厉目光,旋即止声,霎时屋中陷入沉寂。
静默片刻,霍铮微微抬目,窥向案前,男人正低眸睨着香炉,面色晦暗不明。
“留活口了吗?”
男人拂袖,撂了狼毫,修长如玉的指节上戴着一截白玉扳指,在日光下投射出亮泽,轻轻叩着案沿。
霍铮微顿,想起三日前他的吩咐,回道:“人已关押在枢察院暗牢里,悉听大将军处置。”
“备车。”
萧淮止冷声吩咐,继而起身,赤黑袍子随着长靴迈动拂过桌案一侧。
二月的上京城,尚存着浓浓寒意。
风打过庭前枯枝,发出沙沙声响,大门外的夹道正缓缓而来一辆富丽宽敞的玄蓬马车。
马车摇摇行过城中青石板路,于枢察院的牢狱大门前停下。
枢察院明面上直属小皇帝,实则背后搅弄风云之人,却是如今大梁的武陵侯大将军——萧淮止,此人为将以来从无败绩,是战神;也是——世人口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之臣。
是以,如今的枢察处也是大梁的最高机构,除却御史台那些不怕死的,无人敢置喙。
深色车帘撩开,两道身影从中而下,为首之人,戴着银制面具,身量高大,站于马车前目光轻掠过牢狱大门处值守的狱卒。
目光所及,只见一排排狱卒纷纷顿首躬身,齐齐行礼。
萧淮止敛回目光,迈着长腿从他们之中走过,霍铮跟在身后吩咐狱卒头子领路掌灯。
地牢一片漆黑,空气四溢着铁锈腥味,隐约还能听见角落处有老鼠发出吱叫声音。
三人穿过这条甬道,灰墙上的壁灯摇曳,终于几道脚步停下。
这处牢房已是甬道尽头,狱卒提灯将此处照亮。
铮鸣铁链声回荡在空荡牢房里,“啪”一声,铁锁打开,萧淮止目色微凛地踏入牢中。
狱卒观色会意,将角落的火炉点燃。
漆黑牢房中,顿时火光冉冉,照亮了刑架台上被捆/绑住的莽汉。
他鬓发凌乱如草,一双满是杀戮气息的眼睛变得颓然、空洞,死气沉沉地望着前方,待火光亮起的一瞬,他看见了银面具下的那双眼睛。
霎时,他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难看,似避邪魔一般,想要躲开男人的视线。
“你……你想干什么?!”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莽汉嘶声朝他吼着,肥硕高大的身形却不住地发颤。
萧淮止提步走至一旁的刑具台案旁,随手挑起一柄锃亮的匕首,在掌心指尖随意把玩几转后,才将眸光落在莽汉身上。
“河东叛贼?孤倒是捉到你这漏网之鱼了。”
狱卒背身退下,牢中只留下霍铮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