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策尔特的宴会上和菲利克斯同台演奏后,范妮被收到的一致好评鼓舞了心神。
或许这种鼓舞是刚好达到了临界点——由平日里的赞誉慢慢日积月累,终于在这一天爆发。
她为心中的炙热涌动而倍感力量,就像是被重新唤醒了灵魂一般。这位门德尔松家的长姐,开始忘我地投入到音乐之中。
和她的弟弟菲利克斯一样,范妮似乎也迸发出了饱满的创作热情。她把曾经的音乐随笔都找了出来,依照策尔特的教学内容整合着。甚至在察觉知识受限后,去请求音乐老师给自己多加些课。
她完全无视了这位教学者的粗鲁、斯巴达以及偏见,对音乐的追求让她忽视了一切不平等的待遇。
拆开父亲的信件,范妮期待着她得到往常一样的赞许:“能听闻你和菲利克斯的非凡演奏,是件让我倍感光荣的事情。”
信纸被小心地打开,亚布拉罕苍劲的字迹让她嘴角的笑容放大。她满心甜蜜地小声阅读着,却在扫读到某一段后呆滞了动作。
范妮揉了揉眼睛,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然而当她再次确认信上的内容后,所有的快乐顿时都化作委屈淹没了她。
眼泪不争气地飞出眼眶,字迹模糊不清,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拿起那张信纸,任由它飘落到桌上。
心一下子就空了。
范妮趴在桌上,环住自己,第一次不那么淑女地,小声哭了起来。
夏洛蒂原本在菲利克斯身边看他慢悠悠地拆信、读信,余光扫到范妮,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等少女的哭声渐响,她便立即赶到了范妮身边。
悲伤像是从少女的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样,夏洛蒂十分意外,范妮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竟让她如此难以自持。
“嘿,范妮,你还好吗?”
“不,夏洛蒂,我很不好……我的梦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范妮指了指那封信件,眼泪再一次决堤。
夏洛蒂忙拿起信阅读,一目十行地快速扫下来,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范妮的悲哀,终究也会是她的悲哀。
这是时代给予的、无法挣脱的樊笼和枷锁。
“你们怎么了,范妮,夏洛蒂?”
室内的女性都陷入了低迷情绪中,菲利克斯再也无法忽略这氛围。
看着一脸担忧的男孩子,夏洛蒂有些哭笑不得。
菲利克斯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
尤其是,他是男性。
或许就这一条,他就足以诠释幸运。
就像他们的祖父摩西不允许他的女儿擅自决定自己的婚姻一样,原本对家人和蔼幽默的亚布拉罕也有着不可触犯的大家长威严。
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走音乐这条路,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收到策尔特先生的报告后,我不得不写信警告你。范妮,你必须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菲利克斯可以选择音乐成为他的终身事业,而你,绝对不行!
你是个淑女,音乐也好,钢琴也罢,那都是你在沙龙里锦上添花的技能。你真正该重视的是学会如何做好一个妻子——那才是你的本分……”
亚布拉罕写在信纸上的话确实诛心,但它是一个现实,无情冷酷却那么真实。
这个时代啊,音乐创作是属于男性的,因为只有他们才被认可有着创造艺术的能力。
这个时代啊,教育是带有偏见的,男性轻而易举得到的机会、学到的东西,对女性来说可望不可及。
这个时代啊,女性不需要优秀,她们只需要懂得做一个好妻子,就是最大的体面。
但范妮真的没有才能吗?
她天生拥有弹奏巴赫的手指,触键极为稳健。十多岁她就能背谱演奏24首巴赫的序曲,写下的音乐小品也极其清新可人。
庆幸降生在门德尔松的大家庭里,即使被策尔特区别对待教学,她也会尽力去翻阅一切可查的资料,和夏洛蒂、菲利克斯讨论。
菲利克斯可以轻易取得空开演奏与他人交流的机会,但范妮永远被限制在家族的小圈子里。
女性的社会地位要求她必须符合社会规范。
如果范妮出身寒门,那她还能有机会成为优秀的钢琴演奏家,才华必会被赏识。
但她是一个上流淑女,音乐,永远只能是调剂品。
夏洛蒂有些恍惚,她似乎也看不清她的未来了。
女性想成为一个公开的演奏家都难么难,而她的理想却是在乐团中成为指挥。
天方夜谭。
原本想见证天才的蜕变,守着自己内心的音乐境地,她便可以安静地做他陪衬的星光。
但此刻夏洛蒂才发现,她和范妮一样,根本没有成为星星的资格。
如果世界拒绝你的光芒,你也要不能放弃发光。
即使是萤火微光,在暗夜中闪烁,那也是星星。
范妮,我想给你,也给我自己,留一些希望。
菲利克斯以及阅读完了范妮的信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和她的信件会如此截然不同。
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有着音乐天分的姐姐和他区别对待。
明明范妮的钢琴,大多数时候比他更优秀啊。
“范妮,音乐那么迷人,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它?给自己起一个化名吧,男性的、中性的都可以……我帮你去找出版商,我相信你的曲子可以被出版发行!”
夏洛蒂的提议令范妮止住了哭泣,她支起头,无法相信她碎掉的梦想还能得到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