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在考察良久后,才选择这一处栅栏作为她的翻越目标。
感谢宅邸主人精致繁琐的审美趣味,就连花园的铁围栏也在其间点缀着巴洛克风格的扭曲花藤的装饰。精巧的金属叶片在铁柱间穿梭,方便了身高严重缩水的某人能轻易地找到着力点。
或许还要感谢一下这个年代人们的平均身高,以及富人区优良的治安环境——至少眼前的“拦路虎”还不到两个她高,完全是只纸大猫。
放下兜帽,夏洛蒂一通扫视便找好了最佳的翻墙线路。
计划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满意地笑着甩了甩头,解下斗篷放在栅栏边,并把谱册轻放在那片枣红色的细呢布面上。舒活身子后,她欢快地拍手开始了她的作战计划。
根植在曾经童年记忆里的本能开始与这具孩童的躯体重合。夏洛蒂感到一种由衷的畅快,手下的动作逐渐灵活起来。
有着一个大孩子灵魂的她不可能和同龄的小女孩一样,能在布偶娃娃和画册上找到更多的乐趣。看似精细无忧的贵族生活,其实大多数时光全在偌大的室内度过,想想着实也有些无趣。
娱乐匮乏的年代,抛弃掉所谓淑女的日常行为守则后,不想一次简单的翻墙,竟让她难得地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
高度逐渐增加,视野慢慢开阔,夏洛蒂的心仿佛插上的翅膀。
此刻的她就是一只在枝头蹦跳的雀鸟,越靠近高处,就越发地得意和快乐。
剧本似乎就这样快要画上完美句点了。
没有波折,没有展开,这样的故事无疑会收获成吨的口水和差评。
所以,乐极生悲——
某只原本十分乖顺听话的金毛大犬,瞬间如离弦之箭般撒欢地奔向那团点缀在栅栏上的枣红色,蹲坐在围栏边向着盛放的裙摆之花报以清亮的犬吠声。
狗叫?
或许是此时的行为令人心虚,夏洛蒂的身体骤然一僵,脚底一滑,手指一松,惊愕连着失重感清晰地袭来。
如同蹒跚的幼鸟失足从枝头坠落,树下还呆着一只看戏的金毛。
它欢快地冲她再叫了一声。
哪、来、的、狗?!
身体快过思维,骨子里对某种生物的恐惧心理让她幼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她在惊慌中伸出手,奋力抓住了那根救命的铁杆。
下坠终止。
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还没等夏洛蒂松口气,下面的狗又开始冲她叫唤。
浑身寒毛直立的她失措地手脚并用,爬高一点后抱着柱子闭眼埋头,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两辈子都摘不掉怕狗这个标签的夏洛蒂快哭出来了。
她只想给父亲送个曲谱而已,为什么要有这么曲折的经历?
以后她要是再干这种给人送曲谱的事,她就是那只汪汪叫的生物!
能不能来个人把狗赶走啊?
以心中对音乐的赤诚起誓,她会一辈子感激那个人的。
心脏狂跳的夏洛蒂在默默祈求中,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法语——它似乎包含着纷乱心绪,带着正宗普鲁士风味,近乎走音却又带着救世主般的光芒。
“Mademoiselle,vous avez besoin d'aide(小姐,您需要帮忙吗)?”
在幼小的菲利克斯的认知里,女孩子应该都是他姐姐范妮那般的温温柔柔的样子,或者像妹妹瑞贝卡那样活泼可爱。一位小淑女的礼仪教育里,绝对不会出现如何优雅地翻墙这门课程。
但他今天看到了——他发誓,那女孩的穿着打扮绝对是贵女们的模样,从先前她小跑的动作来看,她一定是修习过步态课并长久练习过的。
问题来了,一位修习了礼仪课程的小姐,为什么会做出完全不符合礼仪要求的事呢?
思维陷入迷宫,菲利克斯在惊愕中不自觉松开绳索。
等他回过神来,詹姆士已经溜出去冲着那位小姐嚎叫了。
真是失礼!
来不及反思自己的过错,那只枣红色的团子已被吓得挂在栅栏上摇摇欲坠。立即小跑过去的菲利克斯连忙拽住金毛的牵绳。刚要道歉的他,却无意间瞥见了冬礼裙里洁白的内衬和那双紧贴在纤细小腿上的长筒米色羊毛织袜。
上、上帝啊——
粉色飞上小绅士可爱的耳尖,他惊措地闭上嘴,呆滞在原地。
寂静。
直到詹姆士的叫唤让头上那位小姐惊恐地缩起身子,菲利克斯才想起自己当下最该做的事。
脑子似乎被塞进了雪花,他竟然站在那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脸红,真傻。
“求你……把狗赶走好吗?”
女孩子带着些许哭腔的请求让他有种自己竟然在持强凌弱的错觉。
和詹姆士对视了一眼,菲利克斯沉默地将它牵到一边,拴在铁柱上。
嗯,离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远远的。
“好啦,小姐,不怕了。那只狗我把它栓得远远的,你快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