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钰清晨起的迟了,昨晚虽她没有醉酒,到底是被灌了好几杯,晨起便有些头昏脑涨,吩咐小环备了醒酒茶喝了,才起身往上房去。
昨日客氏解了禁足,又当着人对她百般示好,丰庆态度模棱两可,虽没直言要她恢复晨昏定省的侍奉继母,却也在宴上说了好些遍这些年客氏对这个家的贡献。
丰钰自听得懂这是要她翻篇忍下上回郑英一事的意思。
丰钰着小环去厨上要了点清粥小菜用了,才慢吞吞的往上房去。
客氏穿件蓝色百合花纹样的衣裳,下着浓紫马面裙,坐在炕上正与一个青年男子说话。丰钰脚步在帘外顿住,给小环打个眼色就欲退出去。
小环笑着通传:“不知夫人有客,我们姑娘待会儿再来。”
客氏脸上笑容微顿,眸子一转朝杏娘挥了下手。
杏娘上前打了帘子,堆笑道:“夫人正说起姑娘呢。听说昨夜和文大姑奶奶用了酒,早早备下了醒酒汤,还在小泥炉温着,专等着姑娘。”
客氏趁势附和道:“不错,你小舅舅又不是外人,快进来,如今天凉了,莫再在外头着了风,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半是怨念半是客气,丰钰唇边一冷,端步走了上来。
客天赐身量颇高,原先在县里做过几年的武备教习馆的教头,穿一身宝蓝左衽锦缎福禄寿团花袍子,大马金刀坐在炕上,稳稳端一杯茶在手,倒似这屋里的主人。
客氏指着他道:“这是你四舅父,媛儿喊他小舅舅,正巧今儿见了,也好认认亲。”
丰钰垂头福了一福,不需抬头,就觉一束颇无礼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
客氏这个幼弟不过二十七、八,只比丰钰大一点儿,架子摆的十足,待她行了全礼,才粗着嗓子一笑:“上回见大外甥女儿还是十余年前,你娘刚嫁进来的时候。这回匆匆上路,没顾上给你备礼。”
丰钰并不抬眼,勉强笑说:“不用。”
就听哗啦哗啦一阵声响,客天赐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喏,全当是点心意,且拿去买花戴吧。”
不需丰钰开口,连小环和一旁的杏娘都觉客天赐未免过分。
丰钰年纪摆在这儿,又是见过世面的,赏她一把铜钱,不是当面折辱轻视?可丰钰若是不接,岂不又要给扣个轻狂的名声,谁叫他是长辈?
小环连忙上前:“奴婢替小姐谢舅爷。”说罢伸手欲替丰钰接过那铜钱。哪知客天赐突然就发作起来,一脚蹬开小环,将手里铜钱洒了一地。
跳将起身指着小环骂道:“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贱骨头,懂不懂规矩?这个家是谁做主你知不知?哪里有你这种贼丫头说话的地儿?给你几分脸面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爷大小是个长辈,有你猖狂的份儿?”
这话明骂小环暗指丰钰,就是个傻子也听出来这客天赐是替自家姐姐抱不平,指桑骂槐说丰钰不敬长辈。小环给他一脚踢在腰侧,疼得直不起身,脸色发白泪珠子凝在眼睫上不敢哭出声来。
丰钰俯身将小环扶着,听他骂骂咧咧竟是些听不得的脏话,眸中风云涌动,抿紧嘴唇转过脸来。
“客四爷好大的脾气!”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客氏姐弟。炕前摆着一张梨花木凳子,被她一脚踹了开去。
这一脚动静极大,客氏脸色难看至极,“你做什么?钰丫头,你舅父教训个不长眼的奴婢,你就发了狂在长辈面前摔摔打打?”
“不,我怎么敢?”丰钰膝盖一弯,铿然就在石砖地上跪了下去。“阿娘和阿舅替我教丫头,想来是因我教导她不够。那便是我这做人主子的不是。”
她撇唇笑了笑:“阿娘欲罚,当罚我才是。这便在阿娘面前跪着,阿娘不原宥,我绝不敢起身。”
客氏瞪着双目:“你……你这是……”
小环含泪扑过来,摇头哀求:“夫人,我们姑娘待会儿还要陪老夫人抄经吃斋,待老夫人叫人过来问,奴婢可怎答才好?还是奴婢跪着,等夫人和舅爷消气了才起,夫人大人有大量,别罚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最是有礼,是在宫里学过的规矩的,错全在奴婢,求夫人莫与我们姑娘置气。”
“你……”客氏伸手指着地上的一对主仆,气得手腕直颤,“我、我何时说要罚她,要与她置气?你们……你们这是何意?”
前番才有郑英一事发生,她这个继母的恶名已经传的里外皆知,待给东府的人知道丰钰一早就在她屋里罚跪,还不知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客天赐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丰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又一遍,手握成拳,不自觉地攥住了衣摆,几番想开口,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出言。
丰钰铿然道:“我的丫头惹得阿舅不快,自是我有错。阿娘无需动怒,丰钰自行认罚便是。若阿娘瞧不得丰钰在眼皮底下,那丰钰就跪到院子里去,请阿娘保重自身才好。”转头对杏娘道,“去知会爹爹一声,就说丰钰大逆不道,惹恼了阿娘和阿舅,请他过来替不孝女说句软话,劝劝阿娘。”
杏娘本就是丰庆安排在屋中的人,闻言不免迟疑,心里打鼓是该听夫人的,还是听大姑娘的。
哪知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丰大奶奶周氏当先跨入院子,朝外头扫洒的小丫头道:“快去知会一声,文家大姑奶奶和二姑娘来了。”
客氏登时慌乱不已:“钰丫头,我并没有生气,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瞧来客了,你且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