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1 / 2)

不周山 事后一支烟 2810 字 2023-05-14

周岢搬出去以后,生活一直处于高节奏之中。

和一些在职场上打拼了几年的老油条不同,他发现有太多事情是他不懂得的。有时候你的温和谦逊,换来的可能是别人的变本加厉,你笑脸相迎可能得到的只是别人看都不看一眼交来的任务。他虽然在比赛中拿了名次,被一眼看中,可是到底资历不足,跟那些本科985,研究生top5的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他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他心底明白老板虽然签了他,却始终视他为野路子出家的。他现在仅有的就是一个没什么太大价值的名次,和手里握着的机会。

与前者相比,他知道后者来的更实在。

他几乎不怎么去学校,白天在公司里,谁的忙他都帮,什么活他都做。遇到问题,尽量摆低姿态去跟别人请教,跟人谈话也一口一个“哥”“姐”。一段时间下来,公司里对他有好脸色的人也多了起来。

而到了晚上,他便会一个人沏一杯茶,啃书看代码到深夜。

他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他几乎不会想起周岺。

偶尔他会跟周善才通话,会问周岺几句。周善才的回答永远是“挺好”“不错”。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所以他也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周岺。在内心深处,他更期待自己手捧着正式签约合同来见她的那一天。

学校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在开会。当下他摁掉了。于是电话便没再打来。他也没放在心上。

下午两点的时候,周善才来了电话。

他说你回家带小树去趟医院吧,我现在回不去。

他一听,瞬间心脏漏了一拍。像是有一个小鼓槌一直在心尖上咚咚咚不规律地密密地敲击着。

他皱着眉头挂了电话,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邮件。

偏偏这个时候,同事来催进度。

他看着电脑上打了一半的代码,压下心头漂浮的不安,硬着头皮坐在座位上继续打。

他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的思绪已经不太清晰,手指轻颤着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只能强行压下那份焦躁,闷着头把代码打完。

躺在床上的周岺也没有想到,昨天还好端端的自己,今天就成了这副落魄样。莫名其妙的发起了热不说,身上也起了很多粉红色的包。

当时她在班里上课,突然一阵恶心,觉得头昏昏沉沉。她举手跟老师说自己不舒服,去了厕所。结果到了厕所就是一顿吐,吐得满脸都是泪珠子,明明感觉胃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但是还是一阵阵往上返酸水,最后吐得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蹲在厕所好半天才冲水推门出去。

她回到班里继续上数学课,眼睛却不能集中到黑板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脑子昏昏沉沉,一会儿下坠,一会儿又打飘。

课间的时候,孔含宵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看她整个人恹恹地趴在课桌上,便伸出手去摸她的头。这一摸,就被她额头的温度吓到了。

是孔含宵把她架起来,送到医务室的。

当时测体温是39.4℃,医务室给她拿了退烧药,让她躺在小床上等家长来接。

一路小跑的孔含宵满头大汗地到了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却有事不在。

他询问隔壁班班主任,找到了花名册,然后拨下了周岺名字后面的一串数字。

他打了两次。一次没人听,一次挂断。

最后束手无策。只好急急忙忙又跑回医务室。

当时快到中午,周岺喝了药睡了一会感觉好多了,再测体温,38.5℃。

医务室老师说,你这温度下不去,得去医院挂急诊。

孔含宵把情况告知,老师权衡再三给开了证明,他又跑回办公室求隔壁老师给签名请假。

扶着周岺,肩上背着她的书包,两个人到了学校门口。孔含宵还想继续送她,周岺出声阻止了。

“你回去上课吧。”她说。脸红彤彤的,嘴唇也发白,额头出了虚汗,把头发浸得汗津津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现在发高烧,也没有人接你...”孔含宵拽着她的书包不放手。

“我们家挺近的。真的。孔含宵,你回去上课吧。书包给我。”她皱着眉头伸手要去拿,手里却哪里有一点力气。

“我...”孔含宵还想说话,却被周岺打断了。

“孔含宵,回去吧。我可以。”她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中是不容反驳。

孔含宵叹了口气,把书包替她背好,又把假条给门卫出示好。

“你到家记得给我发条短信。”他嘱咐。

周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的步伐很慢,但能看得出在努力踩得稳。

他目送着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他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陡然心生怅惘之意。于是那口气就那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在听到孔含宵说电话没人接的时候,周岺的心其实就有点冷了。

那一刻她多希望当初留下的是周善才的电话号码。那时候填联系人方式的时候,周岢说,填我的吧,爸经常工作忙不着家,来回奔波也麻烦,我有时间。

结果到现在她生了病,周岢也是一样,没时间管她。

她知道周善才的手机号,也想过假如是自己的手机打到周岢那里,他也许会接。

可是她也知道,他们两个可能真的挺忙的。自己发个烧而已,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麻烦他们再回来。

她记得周善才说,周岢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近。

也许回家再吃点退烧药,自己涂点酒精,蒙上头躲在棉被里睡一觉就好了。她这么想。她记得小时候,徐珍就是这么做的。

下了车,她觉得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她走到绿化带附近,扶住一棵树,稍微缓了一会。然后继续往家里走。

好不容易到了家,一开门,她就栽到了地上。

所以当周岢6点多赶到家里,一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冰凉地板上的周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脑子嗡的一下,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仿佛回到了徐珍走的那个夜晚。

他没敢开灯,凭直觉去抱她。

她的身子很轻,根本没有多少重量,整个人好像只有骨头。皮肤相触,温度惊人地高。

周岢抱着她跑到卧室去拿毛毯将她裹住,给她带好帽子,又抱着下楼拦车去医院。

周岺的记忆就停留在她开门回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好疲惫,然后就好像倒在床上睡了很久。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里一家人都坐在饭桌上。徐珍带着围裙给他们盛饭,周善才去叫正在争夺电视机遥控器的周岺和周岢。他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坐在饭桌上吃饭,然后转眼徐珍就不见了,她被抛到了医院。

长长的走廊看不到尽头,冰冷的灯光打到她的手臂上,竟是彻骨的疼痛。她喊:哥哥,爸爸。却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她自己无助地坐在医院,然后一个人被推了出来。

是徐珍。

医生让她看妈妈最后一面,她不肯。她说她太害怕了,她不敢。

然后有一双手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哥哥陪着你。

一大一小两只手掀起了那张白布,床上躺着的徐珍安详美丽,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回过头想要告诉周岢,哥哥你说的没错。扭过头却什么也没有,她又低下头看白布下盖着的人,那张脸却突然变成了周岢的脸。

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面无血色的周岢。

她痛苦又无措地哭了起来,却没有人肯把她从那里拉回去。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周岺眼帘的是属于男性的喉结,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米色的痣。

以前周岺很喜欢去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岢再也不许她碰了。

再往上,她看到了周岢的脸,她想要伸出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他紧紧地攥住。

她这么一动,周岢便睁开了眼睛。

他用手将周岺托起来,掌心抵着她的后脑勺,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

“感觉怎么样?”他重新将她的头放到他的腿上。

周岺看着他,点了点头。

“饿吗?”

周岺摇了摇头,还是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泪水。

“你逞什么强?为什么不给爸打电话?”

“你觉得爸很忙,不敢打扰他是吗?”

“你是不是傻?你是他女儿,再忙,你生病了,他也会回来,他回不来,我也会回来。你不会联系我吗?”

“要不是你们老师后来翻到爸的手机号码,通知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可能给自己烧出毛病的?”

他的语气很冲,似乎憋着很大的火气。

周岺只是看着他,默默地掉眼泪。

“我...我打给你了......”她小声说。

周岢突然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