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1 / 2)

不周山 事后一支烟 2760 字 2023-05-14

周岺出生的时候周岢四岁,他记得那扇绿色的掉了漆皮的木门,他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混乱的声响,旁边的爸爸一脸焦急地搓着手。

后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他看到爸爸颤抖着把手放了下去。产婆一手血地推开门,告诉爸爸他可以进去了。

很多大人围着进了屋子。他也偷偷跟了进去。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

屋子很黑,味道也很不好闻,有一股浓重的腥味,还有属于偏房的老旧气息。他在那一群人的脸上看到了不同的神色。奶奶的神情他看不懂,他只记得爸爸很开心地抱着那个被一团布包裹着的小东西,眼神里全是慈爱。就像小时候每每看到他的时候的神情一般。

“快来看看妹妹!”

周善才发现了躲在后面的周岢,笑着向他伸了伸手,示意他过来。

周岢听话地走上前,然后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毛将身子躲得远远的。

太丑了。

周岢后来每每看着自己妹妹的脸,总是会想起那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张皱巴巴的满是白皮的脸,不禁感叹‘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的威力。

周岺那张婴儿脸带给了周岢缠绵数周的噩梦。梦里他总是梦到自己被一个顶着皱巴巴老头脸的娃娃追着喊哥哥。

周善才被周岢的动作逗乐了。笑骂了一句,转头去看徐珍。

刚生产完的徐珍很是虚弱,周善才只跟她聊了几句便让她先睡。他将孩子交给周老太太,自己起身去做饭。

周老太太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出了那扇掉了漆的绿门。

周岢跟着奶奶走到了院子里,看到奶奶把孩子交到了一个人的手里。

那人拿着一杆秤,将包着孩子的小被子捆了根绳子,再把绳子挂在杆秤的挂钩上称量。

几分钟后,那人高喊一声‘六斤三两’。

这时,周岢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周岢这一嗓子吓坏了拿杆秤的人,手一抖孩子差点摔了,把周老太太也哭的莫名其妙,更是把周善才给从厨房哭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周善才慌忙掀起帘子出来,手上还抓着一把青菜。

“妹妹…他们要把…妹妹…卖了…”周岢一边张着嘴哭,一边用手捂着脸抹泪,哭到伤心处竟然开始打嗝。

周善才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一愣,然后看到杆秤和秤砣,突然就明白了。他用手轻轻往周岢脑袋上拍了一下,“傻小子,别哭了!谁把你妹妹卖了啊?你以为你妹妹是猪肉吗?论斤卖吗?快别哭了,丢死人咯!”一边说一边用手给他抹泪擦鼻涕。

“你这才见人家一面,那么嫌弃人家,还怕人被卖了?”

周岢这边还在一抽一抽的打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快别哭了,你再哭妹妹也要哭了!”周善才用大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给他顺气。

周岢听了爸爸的话,扭过头看向奶奶怀里的一小团,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啜泣声。

他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沾着泪珠的大眼睛看看爸爸,再看看奶奶,又看看那一团,一双小手又捂住了自己的脸。

对于周岺的出生,最开心的当属周善才。

周岺是在早上九点半出生的。当天中午,周善才去到城里卖报纸的地方,要买当天所有的报纸。报摊的老板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晨报已经不全了,可以等晚报。他说那先剩多少给我多少吧,我晚上再来。然后真的几个小时后,下午四点半就站在了报摊外面。

老板说,来早了,得等一个小时左右。他也摆摆手说没关系,自己可以等。等到报纸上来拿齐了转身要走的时候,老板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他一脚已经跨上了自行车座,又很开心地扭过头说:“今天我女儿出生,我想让她知道在她出生的这一天,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

周善才骑上车,转身走了。于是他自然没有听见报摊老板嘴里咕哝的那句“生个女儿这么开心”。也没有注意到,当时他进东屋的时候自己妈脸上复杂的神色。

是徐珍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才从那种开心至极的状态里回来。

“你妈脸色不对。”徐珍说。

“怎么了?我看挺正常的啊。”周善才抱着怀里的小东西,一上一下晃动着胳膊。

“你没有看见她一推门,拉开布,一看是个女儿的时候的表情。”

“什么表情?”周善才应。

“失望吧。不是个男孩。”

“瞎说什么呢?咱们不是有岢岢吗?一儿一女,多好!”

“是啊,可到底岢岢不是我亲生…”

“这话以后都不准说。岢岢姓周,就是周家的孩子。就是我的儿子。”周善才打断道。抬眼看徐珍。

“我也不想说啊!可你看你妈当时那个眼神,就是嫌弃我没有生出儿子,就是没有把岢岢当作周家的孩子!我不傻,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徐珍有些激动。

“我会跟我妈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周善才抬手摸了摸徐珍的发顶。

徐珍没再说话。

“你说,闺女取什么名字好?”半晌,周善才碰了碰徐珍。

“你不是喜欢翻字典吗?自己翻吧!”徐珍没好气。

周善才抱着孩子笑笑没作声。

吃早饭的时候,周善才捧着字典给徐珍指着一个字说,就叫这个吧,周岺。

‘岺’,和‘岢’一个意思,一个偏旁。

可徐珍却一直觉得‘岺’这个字用在女孩子身上很不好。

她拿着字典到周善才面前,指着一个字说,这个字不好吗?看着就是女孩子用的,秀秀气气的。

她指的是‘柃’这个字,和‘岺’同音,是一种乔木的名字。

“那不行,怎么能叫一棵树的名字呢?山多好啊,跟岢岢一样,一看就是兄妹。”

徐珍无语:“树怎么不好,树还长在山上呢!”

“总之不行。”周善才摆手。

周岺曾问周岢,为什么自己的小名不是岺岺这样的叠字,而是小树。周岢看看自己的爸,又看看妹妹,沉默半晌才道:“说来话长。”

周岺的líng到底用哪个líng,到了上户口的时候两人也没达成统一口径。办事人员看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无奈,建议俩人到一旁先商量清楚。俩人说得急赤白脸的也没定下,最后以周善才一句“我才是一家之主”收场。徐珍气的先回了家。

周善才上好户口发现媳妇不在了,就知道坏事儿了。赶忙回到家,果然看到徐珍抱着小小的周岺掉眼泪。一面心里觉得娘们儿事儿怪多,一边还是挪过去赔脸色。

“这名字登上了,也就不好改了呀。”他杵杵徐珍。

徐珍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光掉眼泪不说话。

“那你想怎么样嘛?”

“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吗?就取名字的小事儿我都没有说话的份儿,你就是看不起我是吧?”

“怎么扯到看得起看不起了呢?这不是觉得兄妹俩都带山字边儿显得亲吗?一看就是一家人。”

“那木字边儿怎么不好了?女孩子要那么刚硬的名字她能撑得起吗?万一以后长大了嫌太男性化不喜欢,你包换吗?”

“嗨呦,你怎么知道闺女就不喜欢这名字呢?小树的生命力哪有山恒久?树就活那么几十年,山能待到天荒地老呢!”

“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