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白日烟火 翌年秋树 2602 字 2023-05-14

周一,离开公司五天后我再次锁了门去上班。

五天的时间虽然称不上是在休假,可至少让我彻底换了换脑子,一上午的时间虽然堆积下来的事情颇多,可处理起来思路很清晰,较之前身心疲倦时头昏脑胀的状态好上许多。

正忙着,公司聊天软件上,从数条几天前的消息留言中,挤出一条内容奇怪的消息,是赵小姐发来的。

“生日快乐。(蛋糕蜡烛)”

我盯着四个字,花了几秒钟时间意识到:

上周六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谢谢啊。”我连续回复道:“哇,我竟然完全忘了。(尴尬笑脸)”

“这样吗?”

“我还以为你要回老家大办,所以请假了呢。(捂嘴笑)”

我笑着,想得把话题从请假的原因引走才行,便回复:

“哇,你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受宠若惊啊。(害羞)”

“因为公司系统网站会提醒啊。”

“原来如此。”

我想起的确有这个功能,在那个一般只有申请报销、请假或者升级电脑配置才会打开的网页的角落,有一个显示项目组最近有哪位同事要过生日的板块,七年前我就知道了,只是从来不会去关注它。

转回工作上,我试图再次集中注意力却觉着难以做到,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脑子里总还想着自己原来已经三十岁的事情。

印象里记事之后我便再没庆祝过自己的生日,大概十五岁之后我开始觉得,过生日不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人虽然不会因为一天的规整突然变老,可这一天的来临总还是在提醒着自己,有限的人生又少了一年,距离生命的终点又近了一年。

我从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漠视或回避这一真相,纵使往后的日子似乎还有很多,可已经过去的日子无论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再也无法回到了。

八岁前我最后悔的事情是,在幼儿园毕业演出会后的礼物交换环节里,我在换到了一个比我那时的脑袋还要大的,用花边尼龙带子系上的方形礼物盒后,不知为什么,我又把它去和别人换成了一个扁扁方方的礼物盒。回家后打开,那是一盘跳棋。我永远无法知道,那个大大的,原本应该属于我的漂亮礼物盒里,装的是怎样一件会让我欣喜若狂的宝贝了。

随着年龄增长,记忆中令我后悔的事情越来越多:放弃的爱好、选错的专业、错过的女孩、没买的比特币……纵使我的少年时代如同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几乎毫不偏移地行驶在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上,每当我躺在床上独自回忆起过去的时光,那些令我久久无法翻页的篇章上,写得最多的两个字仍是后悔。

每每那时便会不自觉想:“我多想回到二十岁啊!”

人们总说错误和悔恨是宝贵的财富,能够给予我们指导未来的经验教训,可我无比确信的是:在今后的十年里,我会像现在想要回到二十岁时那样,无比想要回到现在。

时间到了下午,我正和几个程序员讨论一个关键功能无法实现后的替代方案,远远一个同事叫我去趟会议室,说胡总找。

进到里面我见李修云也在,跟胡总两人面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凝重。我便心虚,想该不会自己离开这几天,负责的内容出什么问题了吧。

而后大概五分钟的时间里,我被告知并逐渐理解了一个简单的事情:

整个项目将要被公司取消了。

“我们也是这个周末才听到消息,上午公司才给我们发了邮件……”

“一开始我们也觉得很难接受,大家努力了这么久……需要给你些时间消化一下吗?”

“不,和项目的进度还有年中评审的表现没关系,具体原因我还不能说,高层有别的考虑吧。”

“其实砍项目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经常发生,但在互联网公司也不稀奇吧……修云他来之前在的那个项目,做了有一年多砍掉的吧。我们才做半年多,也不算很伤了。”

“你出去后先别跟大家说这个消息,主要是担心传达上会造成什么误解,还是由我们来一个个通知,稳定大家的情绪。公司领导那边也觉得我们这个团队组起来磨合这半年多挺不容易的,现在虽然项目不做了,但还是希望能保团队的……”

从会议室走出来,除了还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外,我第一反应是浑身轻松了许多,像一个紧张备战高考的学子,突然得知高考就像晚清废科举一样,没了。

我慢慢往回走,走到大办公区抬眼望,办公室里站着坐着走着的百十号人,仍在不同程度地努力工作着。熟悉的面孔们,仍然画着已经不需要的样稿,敲着已经没有意义的代码,为着已经不存在的未来激烈讨论争执着。

在此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会一个个接连走进我刚刚走进过的那个房间,被告知我刚刚被告知过的那个事情,然后看到我现在看到的这个场面。

也许其中有些人还会和我一样,浑身如解脱后的轻松欣喜之余,心底里却又蕴藏着一丝难受和悲伤。

回到工位上,我快速关掉了所有软件和网页,并在弹出的所有询问上通通点了“不保存”后,戴上耳机调大音量趴在了桌上。我想要让自己脱离周围的环境沉沉地睡去,或者说醒来。

在下班两个多小时前,办公室里已经变得异常安静了,我睁眼从座位上站起来,同事们多少还感觉不适应,不少在相互窃窃私语。仍对着电脑的人也有几个,可看起来既没在工作也没打开什么游戏或视频网站,只是让画面停留在一切失去意义的那个时刻。

我寻找着赵小姐的身影,龙哥也行,我想要找人聊聊。

两人都不在办公室里,我便给赵小姐发了信息问她在哪,她说在公司天台。

推开玻璃门,我看到了半年前站在电梯门口时,自己曾经想象过的那个情景:天边澄红的夕阳沁染着周围的撕成片的云,并将它的光泼洒在楼顶空旷的石砖地板上。不远处,赵小姐靠坐在藤椅上,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背影。

我深吸了一口广阔世界里的空气,耳畔传来初秋的微风温柔的摩挲声,接着迈步走了过去。

“看什么呢?”

还未等赵小姐作答,当笔记本屏幕上出现艾德里安·布洛迪那张脸时,我便意识到答案了。

“《超脱》”

数年前的夜晚我第二次看过这部电影。

此时电影已到末尾,艾德里安·布洛迪饰演的代课老师,正坐在废弃的教室讲台上,用他忧沉的语调,读着爱伦坡在小说《厄舍府的倒塌》中的开头一段,描写主角来到一处破败老旧的庄园前情景:

“在那年的秋季,一个阴沉寂寥的日子,乌云密布。”

“我一个人起码缓缓而行,穿过这个异常沉闷的乡村。”

“终于,在夜幕降临时,阴沉的厄舍府映入眼帘。”

“我不知道它曾经的样子,但仅仅只是一瞥,一种难以忍受的阴郁就占据了我的内心。”

“我看着周围单调的事物,破败的围墙,白色的树干,都散发着死亡的讯息。”

“我的灵魂沉浸在绝望之中,仿佛心灵成了一座冰窖,不断下沉,病入膏肓。”

影片结束,黑底白字的演员名单无声地放着。

“怎么大喜的日子,看这么沉重的电影啊?”我假装毫不在意地问。

“大喜吗?”赵小姐微微叹口气:“这下轻松了倒是。”

“我还以为你会很难接受,会很不高兴呢。”

我摇摇头,矢口否认可心里却没这么坚定,想起之前的话,便拿出来说:

“尽人事听天命……我也算无怨无悔了吧。”

“兴许这样的结果也不错。”我像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项目越做,越感觉像一栋地基不牢的大厦,不可解决的问题越积越多,本来也是迟早要败的。”

赵小姐点点头,我俩沉默了良久。

大概是滑动网页时又看到了电影的封面,赵小姐突然开口说:

“我感觉你长得跟男主有点像呢。”

“开玩笑的吧。”我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长得那么……棱角分明。我完全是普通人的脸,还有些发福。”

“我说有点嘛。”赵小姐笑着说:“我觉得你眼睛跟他像……鼻子也都挺高的。”

我也乐了,坐到了藤椅上,两人并排坐着呵呵地发笑。

“有想今后怎么打算吗?”

我伸了个懒腰,侧头半睁着眼看着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