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厕所门口见妹妹还没出来，就四处闲逛着，转过两个拐角，见着一排小房间，凑近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一看，是单人的住宿间。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洗脸盆，房间窗户沿上摆着一小盆不知道什么盆栽，挺好看的。

我想起小吴医生叫我们不要乱逛，意识到这样挺不好，便原路返回，正庆幸没碰见人呢，便听见有人后面叫我：“嘿！”

我一惊回头一看，是小吴医生走来了。

“不是说让你坐一会别乱逛吗？”

“没碰见人吧。”

我说没有，小吴医生语气很平静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可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撒谎说想找厕所来着，没找到。

小吴医生发出吃惊的声音，快步领我回去指着厕所门，我傻笑着走进去尿了一点，出来洗了手，见小吴医生站在阅览室门前喝水，我走过去，妹妹正坐在我刚才的位置上，看那本我没放回去的《逃离》。我探头往里望了望刚才的位置上，已经不见那个人了。

“待会领你们去隔壁楼住宿处看看？这边都住满了不方便参观。”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看过了，便说不用了太麻烦医生了。

小吴医生笑着说没事，院里现在病人只住了一半，本来事情就不多，又多是老医生他们在弄，自己这个实习医生没什么事做闲得慌，院里才让他负责领人参观，他自己也愿意没事跟人聊聊天。

“这里虽说是医院，感觉却像是城市里辟出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似的，平时上班还是有些沉闷。”小吴医生说。

我觉着这人很好，就说那我们出去聊聊吧，让我妹妹自己看会书，便和妹妹说了声，两人往外走。

“你们院收费是怎么样的呀？”我用假装只是好奇的语气问。

“哦，那要看是什么类型的毒品依赖问题，在什么康复阶段，以及选择住什么房间。十五天一个疗程标准房是六千到一万多，豪华房再多一千。”

我心想还挺贵的，戒毒这事情不总是要个一年半载的，那就是大几万块起码了，可嘴上没说只是哦了一声又问：“那病人的戒毒效果怎么样？”

“挺好的。”小吴医生沉默了半晌，又开口说：“也要看怎么比较吧。像是□□、□□一些近几年比较泛滥的毒品。统计我们出去的病人半年的复吸率只有13%，两年记得是20%多，已经比大多数强戒所效果好多了。”

“这个数据是怎么统计的？”

“电话回访。”

“哦。”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小吴医生又开口说：“其实戒毒这个事情，由于现在也不存在特效药或者手术治疗，医院只是提供一个隔绝外部的，能够减缓病人犯瘾时痛苦的一个环境，同时也有像我们这些医生来帮助病人恢复心理上的创伤，戒除心瘾。其余的主要的努力，还是要病人自己和他的家人共同来完成。来这里的病人一般家庭条件还不错，平均学历也高些，出去后有正经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环境，所以出去后很多还是能彻底戒掉的。像是被送强戒所的，很多家里没这个条件，大部分也是家庭环境本身就有问题，才导致病人走上这条路的，这样的情况下根本问题没解决，就几乎是早晚百分百要复吸的。”

我频频点头表示受益匪浅，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里面没人，他就说进去坐坐吧，我俩便进去了。

房间不大，四张桌子跟印象里我小学时候见的老师办公室差不多，只是上面较那时多了电脑。我在门口一张空着的木椅子上坐下，怕他待会给我倒水，自己伸手拿旁边的纸杯子接了一杯，想起阅览室的事就开口问：

“刚才阅览室是不是有个病人在看书？”

大概是我问的方式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小吴医生一时间没明白，我就跟他描述了那人的衣着发型。

“哦，他啊。”小吴医生端着茶杯恍然大悟道：“那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我问怎么说，小吴医生便告诉我，那人的确是个病人，是□□上瘾，在外国读书时候吸上的。家里挺有钱，但不是一般的富二代，他自己已经是博士学位，是研究数学还是物理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什么，肯定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一个人。他回国告诉家里人他在吸这个之后，就给他送这里来。他跟别的病人表现真是不一样，他再难受从来不会喊啊叫的，就一个人坐房间床上抽烟硬挺着。然后在这里面，团体活动从不参加，观影偶尔会去，但从不上台发言，总是坐后排看完自己就走了，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阅览室看书，然后晚上没人了自己在园区散散步。

我一开始听说他是理科博士，以为会在医院里继续钻研什么高深科学呢，就像当年陈景润研究怎么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一样。我就有时候碰见了跑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结果一瞧，喝！人家看小说呢。当然，也不是现在那种网络小说，很多还是大部头，外国名著什么的。听人说也会看什么……什么，名字长我都记不得，反正也是人文书籍。我们这个阅览室，本来没这么多书的，一半都是他这些年，让他家里人寄进来的书。

“他戒了好几年了？”

小吴医生摇摇头，继续讲，说自己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进宫”了。

他每次在里面的时候，很快就能从各种标准上表现得已经完成了戒毒，但家里人了解他，一般还是让最少待个半年再走。

出去最多一次坚持了四个月，就又复吸了。他这么聪明的人，想要搞药家里人哪里看得住他，就只能又送这里。进来又是一样，戒毒看书散步，出去然后又复吸。

开会时候我们院长都笑，说他是又来冲高我们的复吸率了，再以后他这种统计就只算一次了。

我俩笑了笑，我问：“那他这人是自制力很差？”

小吴医生抿嘴摇摇头：“我感觉不是。”

便继续讲，说他跟这个人做过两次心理辅导。内容涉及个人隐私不能讲，反正给人感觉就是说，这个人心理上首先没什么问题，而且很坚强，思维逻辑性很强，从他进来的表现就能看得出，应该是自控力很强的那种。而且□□相较其他毒品比如□□，是比较好彻底戒除的。

至于为什么反复复吸嘛，小吴医生判断，一个是他家里可能多多少少还是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题，不是一般家庭那种问题，一般家庭的问题大部分本质上还是经济问题，他们家不存在，大概还是家里长期不在一起生活，缺少亲情之类的。

“另外一个就是，我感觉这个人多少有点活明白了。”

“活明白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他是真没什么别的欲望，就像个和尚一样，没欲望了你懂吗？”

我点点头。

“别的人出去，要么还想在家里的公司继续做，要么继续读书以后找工作，说白了就还是想做事业赚钱。他我感觉一点都不想回去继续搞他以前的研究了。”

“哦！”我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所以我之前有一个猜想，他可能是以前研究的那东西，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不是难解决，是自己觉得彻底看不到解决的希望，才会去碰这个东西。所以现在他出去，除了这个东西别的他也没什么想碰的，就没动力坚持下去，自己每次就放弃了大概是。”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也没再继续讲，两人各自喝完了杯里的水。

“哦，他也喜欢看《绝命毒师》。”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笑了笑，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告辞。

“走，去食堂吃个午饭吧。”

“吃饭就不必了，我看我妹妹也参观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写报告了。”

小吴医生笑着说那行，说送我们出去。

去阅览室叫了妹妹，跟着小吴医生一起出了大楼，一路走到医院门口，中间我说不用送到门口我们自己出去。

“我不送你们，你们可能出不去咧。”小吴医生笑着说。

最后和小吴医生挥手告别的时候，他说：“如果以后万一家里有需要，可以来这边找我哈。”

我点点头，带着妹妹往街上走。

到最后我也没有问她想不想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