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白日烟火 翌年秋树 2157 字 2023-05-14

我俩从电梯出来后,正往房门口走着,穿过长长的光线明暗交替的走廊,我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房门口。

我看着男人,只是靠墙站在那儿,似乎不是对门的,不觉放慢了脚步。男人这时也注意到我们,侧过身看着我,似乎专程是专程等我们的。

在短暂的紧张后,我很快想到了合理的解释,他大概是来吊唁我爸的。只是当时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未免也太迟了些。

妹妹走在我身旁略靠后一点的位置,看上去也不害怕,我跟她说应该也是来吊唁的,便一起走了过去。

“您是……?”我还是有些紧张,没想好说辞便开口了。

男人显得也有些拘谨,微微向前弓着腰,有些臃肿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问:

“这里延主任家里吧?”

我说是,确认是来吊唁的,就开了门大家进去,招呼男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给倒了杯水。

妹妹似乎有些疲了,坐了只一会,便起来跟我说了声,先一个人进房间洗澡休息去了。

客厅里光线亮了,我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他身高有一米八以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外套,下身是件深蓝色牛仔裤,和白天出现的那些,往往是一套干部西服的中年人大为不同。他肩膀很宽,手臂也很粗,站起时显得很魁梧,但坐下以后凸出来的肚子说明衣服下面大概也不是肌肉。

男人似乎显得很疲惫,两个眼皮一高一低耷拉着,瞅着我父亲的遗像满面愁容,默不作声。我坐了一会,也没说话,琢磨该问些什么。

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慢步走到我父亲的照片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又一躬,再一躬。

我不自觉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男人转过身来,眼中竟含着泪水,不禁大为惊讶。

“怎么……怎么称呼您?”

“我姓胡。”

“胡叔叔您……您和我爸是好朋友?”

男人摇了摇头,慢慢走回我对面的沙发前坐下。

“您是他的儿子吧?”

我点点头,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光彩后,又很快暗淡下去,似乎又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延先生。”

“按理说您父亲延主任他刚刚离世,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来打扰的……”

我没领会男人的意思,连忙说:“不不,今天白天也有其他父亲的朋友来吊唁的,不打扰。”

“不是,我意思是说,我是来……”

“来讨债的。”

男人说话有些武汉周边的方言口音,我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便又重复了一遍,我才心里咯噔了一下。

“其实延主任还在医院那会,我就去找过他几次。”

“开始他病情还没恶化那会,我去的时候旁边还有其他学校的老师,我也不方便开口。我见延主任气色也还好,就琢磨着这事还不着急。后来听学校那边的说,快不行了。我着急忙慌赶过去,延主任人虽然还醒着,可是我跟他说什么都不搭理我了……后来护工把护士叫过来,把我轰走了。再后面还来看了两次,延主任的姐姐也不搭理我,就更是没法谈这个事情了。”

“今天我人本来在长沙那边,听说他死……听说延主任去世了,我才赶紧开了车赶过来……”

“您先别着急。”我听着胡叔越说语速越快,并开始夹杂一些我听不明白的方言了便只好打断,问:“我父亲是怎么欠的您的钱,欠了多少,您能先跟我说说吗?”

胡叔皱着眉头看着我:“这事……啧,您爸没跟您说也正常。”

“就是学生工的事。”

胡叔说得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还夹杂着不少我听不懂的黑话和方言,我只好几次打断他询问。差不多说了二十来分钟我才弄清怎么回事。

据胡叔讲,他是汉川(武汉周边城市)那边一个服装厂的职员,本是负责厂里设备的维修采购的。早几年他就知道,周围的一些其他的厂,有接那些中专、技校的学生来工厂实习。学生实习期一般是六个月,给普通工人差不多两千三上下的工资,学生只需要给一千三,还不用交五险一金。后来他们厂的老板就提过几次,也想接一些学生来实习。恰好胡叔他在武汉这边有个表亲,就是我爸学校里的老师,他就自己打听了一下这事情。

那个表亲告诉他,学校的确有安排学生毕业前在各种工厂实习,工资什么的也是那个情况。胡叔就问能不能帮忙牵线让学校把人安排到他们厂去实习。表亲那边告诉他,这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那些用学生工的厂的老板,都是给学校另外交了钱的,而且当初定协议的时候,也都是跟学校管相关事情的领导这边,通过关系的。

胡叔就把这个情况跟厂里老板反映了。老板表现得很积极,意思让胡叔通过他的表亲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学校领导,要一批学生过来。并承诺等事情成了,可以一次性给胡叔五十万,或者每个学生工每月省下来的钱,分给他三百。

胡叔说他工资有个大几千,每个月存不下多少,这么些年本来就一直想找机会多挣些钱,给以后儿女结婚买房出点力,就想抓住这个机会试试。

不用说,通过他的表亲联系上的这个学校领导,就是我的父亲。

“我办这种事情也是头一回,没经验。”

“前两次请延主任他们吃饭,几乎都没聊到正题上去,就花了我四千多。后来终于谈上了,延主任一开始说不行,说学校已经都定下来了,这事办不了。我不甘心,也是问了表亲确认说是能想办法的,就拎着东西去武昌那边单独找过延主任一趟,后面也是吃饭,一开始也是说不行,最后反正也松了口,意思说让我交三十万的保证金给学校,他就能调节各方把这事办了。”

“本来这钱我是想管老板要的,但又担心如果让他掏这个钱,很可能他就和你爸直接联系上,兴许后面就没我什么事情了。想了几天,我觉得你爸这人接触下来感觉还靠谱,又是有我表亲在学校帮忙盯着,一咬牙我就自己掏了。

因为毕竟本来如果事情顺利,按照之前谈的规模,每期至少是三个班一百几十人,半年多这三十万就能补上了。”

听着听着,我从一开始的平静,逐渐变得焦躁起来,脸渐渐有些发热,脑袋发胀,觉得客厅里的空气似乎不流通,憋得人难受。我起身去推开阳台的窗户,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瞬间清醒不少,走回来坐下问:

“胡叔,这事是什么时候和我爸谈成的呀?”

“就去年七八月份。当然,钱给过去要更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