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白日烟火 翌年秋树 2757 字 2023-05-14

近距离细看下来,的确能明显看出她和我身上相同的基因。她的鼻子也偏高,眼睛很大而且形状漂亮,这些都是和我父亲很相似的,但她下巴没有我和父亲这么宽,脑门也没有我们这么大,鼻子上也没有我们都长了的,有些难看的黑痣。

我见过父亲一张二十岁出头时的黑白照片,和妹妹看起来是最像的。那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模样,配上盯着镜头上方的坚毅眼神,就像是国产老电影里给红军带路送情报白俊男主角,简直难以想象和如今是同一个人。

这样看,妹妹模仿的是二十岁父亲,而我则朝着他现在的样子发展。这除了不同母亲的基因影响之外,年龄和胖瘦也是重要因素。

妹妹抬眼看了我一眼,我迅速看向她背后的大幅烤肉照片。

我看出她似乎没有在浏览什么,或者说她看起来只是在无意识地乱划,我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我们先加个微信吧。”我提议道。

“嗯。”

我扫了她的手机,看是一个可爱的猫咪头像,设了个备注“妹妹”,便开始给她发消息。

“不好意思和我说话?”

她发来一个猫咪发呆的表情,配的文字:愣住。

“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妹妹发来消息

我回了一个青蛙嘻嘻笑的表情,继续问:

“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

差不多三十秒,她都没有继续发消息。就在我想是不是自己问得太急的时候,她突然回道:

“算是吧。”

大概又等了十多秒她发来消息:

“主要是我休学不想继续读了。”

“就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嗯,是这样啊。”我回复道。

我思考着她想要放弃学业的种种可能的原因,但没有再继续问,她也没有再继续说。十分钟里,我们像是因为店内坐满了才被迫拼桌的一对男女,只顾低着头各自刷手机。

服务员终于上了菜,帮我们打开了炉子铺上了油纸和肉。

“喝点什么?”我问妹妹,她放下手机说我不用了谢谢。

“两罐椰汁。”我又补充道:“后面我们自己来烤吧。”

我拿起夹子,翻动着油纸上滋滋作响的烤肉,又加了些豆腐和土豆片。

“肉都可以吃了”我吃了一块后对烟说。

“快吃啊,再不吃就烤老了。”

“嗯。”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除了妹妹说了句“我来烤一会吧”,我回了声“嗯”之外,便再没有任何交流了。

起初我是想看看妹妹是否会主动找我说话,比如告诉我更多的前因后果。接着我的思绪就止不住地飘飞,回忆起大学时和女孩子约会时吃饭的场景……自毕业之后,我便再没有谈过恋爱,也就没有与年轻的女孩子单独吃饭的机会。没想到再如此,竟然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想到这心里不由得苦笑起来。

点餐时我看妹妹长得不高又很瘦,想着一个双人套餐肯定是足够的,结果到最后消灭得干干净净,连一片土豆片都不剩下。

大概是她中午在车上就没怎么吃,着实饿了的缘故。

我很早就意识到,在家有着节约传统的中国人,在外面请客吃饭时,却有着浪费粮食的另一种传统。幼年的我发现,每当饭局进行到最后,如果眼看桌上的食物就要一扫而光,今天预定做东的人就会主动提出要加菜,或者询问还没完全放下筷子的人是否要加菜。答案当然通常是否定的,大部分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加菜意味着让这个饭局要再多持续至少半个小时。这时双方就会拉扯一番。有时拉扯还会进行到幼小的我身上。通常我的确已经吃饱了,但有少数时候,我的确还没吃饱或者还想吃刚才在桌上吃到但还没吃够的某样东西。可从带我来的长辈,通常就是父母眼中我也看出,他们只希望我回答已经吃饱了,无论我是否真的吃饱了。

现在我完全明白,所有这些都是在顾及双方的面子。为了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带有假惺惺色彩的拉扯,我认为这类饭局的最好结果,应该是所有人默契地剩一些食物将它们刻意留在盘子里浪费掉。而且不能只剩青菜或者某样主食,而是不好吃的肉菜也要剩一点下来。

这样请客者就能理所应当地默认,自己招待得很到位,于是所有人都可以坦诚地继续交流其他话题,或者假意缠绵地相互道别了。

那天当我怀着同样的动机问妹妹,是否没吃饱需要加菜时。她快要夹到调料碟子里的一块香菇掉到了桌布上。

“啊……不用了吧。”

“吃饱了吗?”

“嗯。”

从微弱而显得犹豫不决的声音,我听出妹妹其实是还没吃饱的。我盯着那块香菇想了一会,正要开口时妹妹却先说话了。

“哥,我带的钱不多,就别再多点了。”

“你和我出来吃饭,肯定我请啊。”我皱了皱眉后笑着说。

她撇过去脸,像是看着刚才那块掉了的香菇,轻轻点了点头。

我要来菜单又加了两份肉。

服务员一走我带着笑意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也还没吃饱,今天初次见面,肯定要吃到……好的。”

说到最后我感觉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妹妹把手机放下,但没回应我,我心里懊恼为何刚才要强调“初次见面”呢?也没再说话。

离开饭店后,我带着她慢慢往回走,我走在前,她跟在后,大概相隔五米。走到一半我突然想起,回头说:

“我们去趟商场吧?”

她看着我发愣,不知是疑惑还是在想些什么。

“啧,去给你买些你的床单被褥啥的。”

“你都这么大了晚上总不能跟我睡一起吧。”说完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话后,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自顾自地往商场的方向走,以为她会跟上来,没想到走出去几十米一回头,发现烟还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叫了她两声名字她不应,便又叫了声妹妹。那两个字像是什么讯号似的,她突然蹲到了地上,我以为是肚子吃坏了之类的便赶紧走过去,近了才听见她竟然在哭。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我小声问,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回我,我又凑近了重复问了一遍,

“你走开点……”她头也不抬用右手推了推我,我没防备一个踉跄差点坐到地上,她便又抑着哭腔着说:“对不起。”

“你去旁边……等我一会。”

“我一会儿就好。”

我摸不着头脑,无奈便按她说的走到旁边的公共椅子上坐着。心想该不会是刚才那句玩笑开大了,但又觉得不是。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看着澄黄的阳光打在周遭杂乱的灌木上,打在脚下的地砖上,最后洒在烟的身上,像是一幅浪漫派的油画。可能这幅画上还得画上我,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边捋着裤腿驱赶蚊虫,一边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