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白日烟火 翌年秋树 2757 字 2023-05-14

我叫延言,2012年的时候我二十九岁,离开湖北的家乡武汉在广州上班做App的产品设计,已经是第七年了。

我所在的公司是国内一家还有些名气的老牌互联网公司。

用“老牌”形容互联网公司恐怕不是什么好话,毕竟互联网诞生不过几十年,而老牌两个字暗示着,这个公司虽然起步较早但在时代的浪潮中它早就日薄西山,除了辈分较大之外毫无其他长处可言。

对于员工来说,这家公司兼具国企单位和互联网公司的特点。初来时,我感觉团队很扁平,同事间经常开玩笑,可一段时候后又发现,工龄每差三年仿佛都能分出一级的高低来,真有个组长的名分就说话更有分量了。神奇的是,扁平和分级是不冲突的,我离开后琢磨了许久其中道理,最后只能感叹,无外乎“人治”二字。

公司的园区国内几个大城市都有,我们广州这边是在远离市中心的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我租的房子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走路的路程。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上班是不是像我们这样。但我猜想虽然都是上班,做工作,然后下班,但在工厂还是办公室,在大公司还是小公司,国企还是私企,是什么行业?恐怕上班这件事的体验都会有很大不同。

我看过在工厂流水线上班的视频,一天十几个小时就是重复同一组简单的动作啊!那时在工厂老板眼里,其实一个人就是一台多功能但不够稳定的机器,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有什么情感都不重要,除非影响到你作为机器的功效了。

过去小时候,在父辈人那里我也见过在一些国企上班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其实没有人会在乎这个人每天做了什么工作。一天八小时是相当漫长的,需要用一缸又一缸的茶水,一根又一根的香烟,以及说不完的闲话和看不完的报纸来慢慢消磨。工作只是保证一切还看得过去,不会出问题。只要满足这些,无论同事,领导还是自己,都不会在乎某人是否有在好好工作。

在我刚毕业那会,我还怀揣着某种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社会上大有一番做为的想法。所以和那些更倾向于某某局,某某部门这种通常观念里铁饭碗的同学不一样,我选择去了和我大学专业毫不相干的这家互联网公司。

现在回想起可能还是我这家公司的“问题”,它最赚钱的业务虽然在缓慢地萎缩但相对来说太稳定了,和主营业务相关的人比如我,大部分的时间在做所谓“维护工作”。也就是日复一日地应付着那些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存在本身的日常工作。偶尔也会写些注定不会去实现的优化设计方案,或者花一个月的时间精心整理一份上面领导可能会看三十秒的报告。

我曾想过这也许是大部分上班族都梦寐以求的工作:拿着互联网行业的高工资(我可能略低一点),做着某些养老国企的轻松工作。谁要是主动放弃这样的工作,恐怕是大傻瓜一个吧!

正是有着这样的顾虑,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七年,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大学毕业后最好的时光我都坐在了这里。

大概到第三年开始,我就总在心里计划着辞职去干些别的。比如尝试去做电子游戏,再或者干脆不上班了在某个码头找艘船去当个水手,还有就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民宿,顺便安安静静写点小说。否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或者每年生日前后那段日子,我总感觉自己在白白浪费自己的人生。生命在以一种安稳的,像一潭死水一样的方式慢慢蒸发着。

而另一方面,一旦重新进入日常的循环之中,我又会打退堂鼓,这也是为什么又过了好几年我都没有迈出这一步。

我现在能完全理解,那时自己在害怕什么。无非是害怕以我那时的简历很难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害怕失去已经在公司积攒下的所谓声望和人脉,害怕如果失业后没有退路的自己会失去眼前衣食无忧的生活。更重要的,害怕独自离开熟悉的生活,去面对需要自己去筹划选择的自由。

我有时会想,如果烟没出现,那时的我最终会做何选择。

多年以后,每当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我还是会想起第一次看到烟的那个七月周六的晴朗下午。

那种轻轻的敲门声,像是不愿意里面的人听见。

里面的人感到意外,七年以来除了外卖员和楼下投诉漏水的大叔之外还从未有人敲过这间房门。

反复确认那确实是敲门声后,我走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姑娘。

她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不合季节的外套系在腰间,瘦削半边肩膀如同春天剥了皮的嫩笋一般露在外面,那根细细的内衣的吊带像是礼物盒上的系绳,荡起人心中的涟漪。应该是反复擦过的额头此时上又渗出了新的汗水,花了脸上的淡妆,却反而显出别样的属于青春的魅力。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像是怕打破这条走廊上的宁静。

就在我以为她一定是敲错门,准备说一句没关系然后关上门时,她突然叫了声:

“哥。”

这便是我和自己亲妹妹的第一次见面。

准确地说,是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烟小我九岁,不过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是我十八岁那年,又再过了十一年我才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她。

确认是烟后我本想再问些什么,但她又擦了擦汗,我便赶紧先请她进来了。

她坐到我收拾好的沙发上,我则套上一条裤子,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坐到沙发对面的电脑椅上。

“谢谢。”她很小声地说,然后拿起那盒牛奶又看了看我。

过了会看她没喝。我才意识到没有给她吸管,因为我自己平时是不用吸管的。

“我去拿个吸管。”

翻过冰箱和橱柜,果不其然这种我用不到的东西应该是伴随着快递箱一起早就扔掉了。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

我便又轻慢些地坐了回去,看她低头很小心地吸着牛奶。

“哇,你有猫唉。”

我养的猫很适时地醒来,从阁层上爬了下来。

“你可以随便抱它,它很怂不会挠人的。”

烟小心地起身,慢慢走近站在楼梯口的猫。我担心它会忽然转身跑走,还好没有,猫盯着烟一动不动,直到被她温柔地抱起。

“你多摸它的头和下巴……对就是这样。”我发现烟撸猫的手法很熟练:“你在家里也养猫吗?”

烟笑着摇摇头:“爸妈都不让,说很麻烦怕把家具挠坏。”

“它和我大学宿舍楼下的一只猫很像,都是英短蓝猫,脸都胖胖的……它叫什么?”

“培根。”

“培根?呵呵……真是个好名字。”

谈话突然中断了,起因是我在思考为什么她说培根是个好名字而没有回话。她于是低下头继续撸猫也没有说话。我透过阳台看了一眼窗外,这个角度刚好只能看到那片野得不像话的绿地,在下午晴朗的阳光下格外诱人,让人想要踏上去走走看。

不知道是什么歌曲的吉他前奏打破了宁静,她掏出手机似乎都没看来电是谁就挂断了,但培根还是乘隙从膝盖间跃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留下小客厅里我和烟。

我让自己看着她的鼻梁,据说看着这里和盯着眼睛相比,没那么让人感到有压迫感,同时又能告诉对方我关注着你。我发现烟的眼神闪躲着,它避免着与我四目相对,努力在对面的墙上寻找一样自己可以盯着的东西。

“你今年有20岁了吧。”

“嗯。”她点点头

“真好,我真想回到20岁。”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放弃了,继而拿起桌面上的牛奶盒,发现是空的便又放了回去。

“我去再拿一盒给你。”

“哥。”妹妹的声音打断了我起身的动作。

“能不能让我在你这……住一段时间。”

“行啊。”

不知为何,我几乎是下意识立刻就先答应了下来:“就是我这有点小,怕你有点不太方便。”

“不会,不会的。”妹妹连忙摇头,像是放松了一些:“谢谢……谢谢哥哥。”

我们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可能有二十秒,但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感到了气氛的尴尬而让这段时间显得漫长。

“你饿了吗,我们先出去吃个饭吧。”

我很庆幸当时正好到饭点了,但也有可能并不是巧合……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想她也许在门口故意徘徊了一阵子也说不定。总之,这个时间拯救了我们。

我找了附近一家一直想尝试的烤肉店和妹妹一起进去坐下,她便开始一直盯着手机。那几年同事聚会我通常会是经常盯着手机的几个人之一,但我很清楚现在这种时候我不应该这样做。所以我一边喝着店里的茶,一边打量店里环境,也时不时看看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