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休过后，公司里的人都陆续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刘潇给周景平冲了一杯咖啡送去，见他正在看文件，就悄悄地退了出来。

他想起了周景平前几天叮嘱过的事，就打算去后勤部看看。

刚到后勤部，一个文员小女孩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呀，刘助理来了。您喝点什么，我去给您准备。”

刘潇摆摆手，“不用忙了。我转转就走。”说完，往沈部长的办公室扫了一眼。

女孩领会，“刘助理，沈部长今天带着人去市场采购了，可能要到很晚才回来。”

“嗯，我知道了。”既然这样，刘潇准备自己去仓库看看。“没事，你忙去吧，我就是随便看看。”

他慢悠悠地四处转转，最后去了仓库。那里面挺安静地，十几排物料架整理的很是妥帖。他想着人应该在后面的办公室里，就径直走了过去。

越往里走，那种时有时无的细索索整理东西的声音就出来了，他停住了脚步，往物料架另一头望了望，正好看见江柠半蹲在地上整理一箱公司的宣传画册。

他做的很认真，根本没发现刘潇就在不远处。

刘潇略略地又看了几眼，在确认江柠一心只扑在工作上，并没有其他心思之后，便直接去了办公室。

他刚一进去，贺彬赶忙站起来。“刘助理，您来了。”

刘潇点点头，拉了椅子坐下。“我在外面看了看，你把仓库打理的很好。”

贺彬第一次被刘潇这样的重要人物夸奖，心里很是激动。“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刘助理，您喝水还是咖啡？”

“不用麻烦了，我坐坐就走。下午，周总还有事情要出去。”刘潇淡淡一笑，又说道:“仓库的日常收支账簿我看看吧。”

“好的，好的。”贺彬赶紧打开电脑，把办公软件打开，给他看仓库的账目情况。

刘潇用了十几分钟，看完了那些资料。“嗯，仓库的日常收支记录都做的很标准。”

又被表扬了一次，贺彬心里乐开了花，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挺优秀的嘛。

刘潇又问:“对了，那个江柠最近怎么样？”

贺彬犹豫了，不知该说他好，还是该说他不好。

他在心里想了想上次那个同事在卫生间说的那些话，心里揣摩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借机在刘潇面前表表功，好让这个领导面前的大红人记住自己。“江柠啊，他很好，人很聪明，一学就会，也很有想法……”

本来贺彬以为自己说说江柠的好话，刘潇会很乐意听，再借机往自己脸上贴金呢。没成想，他一顿乱夸之后，刘潇的脸色不但没好，反而比先前更多了几分冷淡。

“好了，好了，”见他啰里啰嗦的，把江柠夸的像一朵花，刘潇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别的我也不多说，江柠他是以前江总的儿子，放在你这里，你要好好关照他，听懂了吗？”

“哦，哦……那个，我知道了。”贺彬有些茫然。

刘潇果真没有多说，嘱托完后，就起身走了。

送走了刘潇，贺彬回到办公室，心里把他刚才的话和他的反应，思虑了好几遍。“刘助理让我好好关照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要我对他好一点吗？不不，看着也不像啊，江柠人都到仓库上班快一个月了，他们才想起来让自己关照他，这是不是有点不够上心啊？

再说了，要真是对他好，怎么还会舍得让他来后勤部，做这些又脏又累的工作？

最后，他总结出来了一点，就是领导们的心思他猜不出，但刘助理的脸色，自己却看的很明白。

那就是不要把江柠当成公子哥，工作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能享受任何特权。

职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瞬息万变，有些话只不过是表面说说而已。到了实际做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时值冬季，再有快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江柠在心里想着，不如趁着休息日去疗养院看看奶奶。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江柠简单吃了点午饭后，就拿起羽绒服穿上，准备坐地铁去疗养院。

因那里在市郊，他倒了好几趟地铁才到。在门口登记一下，被工作人员领着去后院的恩养楼。

穿过一条长廊后，再左转向前几十步，就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大楼，门口挂着牌子——恩养楼。

江柠跟着工作人员进了门口，又上了二楼，在第一个拐弯处的第三个房间，就是奶奶的屋子。

“江先生，到了。”工作人员笑着给他指了指。

江柠往前走了几步，在门口站住，一眼就看见了不算太大的房间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躺椅上对着窗户发呆。

“谢谢。”江柠对着工作人员笑笑，就进了屋里。

“谁啊？是小杰吗？”老人听见有人进来直了直身子，眼睛好像不太看的清楚，伸手要摸眼前的人。

江柠好久没见她了，上次见面，还是一年之前，他回国度完假期，要返回英国时，父亲特意在临走之前，带他来看望奶奶。那时候只知道奶奶有些老年痴呆，脑子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除了记得父亲，其他人都认不清。不过好在视力是没问题的，胃口也不错。

但这次时隔一年多再见，她的头发全都白了，视力也出现了问题，自己都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没看清楚，只是伸手乱摸。

江柠很贴心的往前靠了靠，扶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了摸。“奶奶，我是小柠啊，今天来看看您了。”

奶奶摸了摸他的脸，摇摇头。“你不是小杰，上次小杰来看妈妈的时候，他眼角都有皱纹了，你……你不是我的小杰。”

老人说完，便抽回了手，又扭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嘴里还唠叨着:“我们家小杰可优秀了，开了一家公司，管着几百号人呢，多光荣啊，光荣……哎，别人都羡慕我呢，可也只有我知道，小杰多么的不容易，那么大的生意，怎么会不操心，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咦，小林子呢？”

奶奶叫着江柠哥哥的名字，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江柠看她有话要说，也不再跟她解释自己不是他哥哥，而是江柠。“奶奶，我在呢。”

“小林子啊，你要给你爸说说，要他按时吃饭睡觉，他从小胃就不好，可不能累坏了身体啊。”

江柠还是没忍住，眼泪都出来了。“奶奶，我知道，我爸他好着呢，有我在，您放心吧。”

怕奶奶发现，他赶紧背过身去，把泪擦掉。

“好，好……”奶奶说完话就闭上眼睛休息，安安静静地，好像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江柠伸手从床上拿起一条薄毯子，替奶奶盖上。又蹲在她身边，头枕在她的腿上，就这么待了小半天。他想起以前小时候，自己才五六岁，春日午间犯困的时候，就这么趴在她腿上小睡一会儿。

昨日重现，仿佛很近，仿佛又很远。

当当，有人敲门，江柠起身，见门口站着刚才带他进来的那位工作人员，便跟着他离开屋子。

“江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跟奶奶团聚了。”工作人员满脸歉意。

“没事，奶奶她睡了，我也打算要走的。”

“哦，是这样的，江先生。王奶奶在这里一切都好，您放心吧。另外，王奶奶的护理费已经到期了，请您到院长室续一下费。”

“好的，麻烦您带我去吧。”

江柠说完，回头又看了看尚在熟睡中的老人，还算放心后，就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天，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特别长。

后勤部里，今天人多，大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总算热闹了一天。因为临近春节，各项工作都处在扫尾阶段，好多出差的，或者不出差的，基本上都空闲下来了。

江柠坐在一个角落里看手机，他没有凑近人堆里瞎扯的欲望，别的员工貌似也不大喜欢跟他来往过多，最多就是公司里碰面了，打个招呼就过去了。

沈部长从办公室出来，有事分派。“今年过年的福利已经采购回来了，贺彬，你一会儿挑几个人，去把车卸了。那些水果什么的，就先放在仓库，等过两天放假之前再按部门发放。”

贺彬一听就知道不是个好差事，又不敢当众撂挑子，只能违心的接下。“好的，部长。”

眼看就快下班了，还是抓紧找几个人卸车吧。贺彬朝着人多的那个角落过去，“小陈，老王，小李……你们几个帮帮忙吧？”

小陈:“不好意思啊，贺彬，我今天约了女朋友了，放人家鸽子多不好意思啊。”

小李:“我也去不了，大学同学从国外回来了，昨天都打电话，说要一块聚一聚。”

几个人都在你推我，我推你的，理由一听，都相当充分。

贺彬无法，只好寄希望与老王了。“王大哥，你已婚人士，应该没有约会吧？”

“要搁平时，我肯定去。但是……”老王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解释了一番。“我媳妇今天加班，我得去幼儿园接孩子，这事可不能耽搁。”

妈的，一个个人精似的，都闲了一天了，也没听你们说有事，现在有活了，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出来了。贺彬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通，最后在洗手间门口拽住了另一个刚来不久的员工，又叫上江柠，三个人急匆匆地出去了。

外面下着雪，冻的手都伸不出来，贺彬把双手夹在胳膊底下，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快下班了，咱们早点干完，就能早回家。小伍，你在车上往外面搬，江柠，你接过货以后送到仓库里，我就在仓库里接应你，顺便点点数量。”

那个小伍麻利地上了车，开始往外面挪动箱子。

贺彬给大家分工完后，就直接回仓库了，他心里清楚自己分的不公平，这么多箱的东西，要让江柠一趟趟的搬过去，肯定累个半死，可他才不管呢，谁叫他运气不好，摊上了一个坐牢的爹。

江柠也不多说，现在什么苦难都无所谓了，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多搬点箱子又能怎样。再说，如果跟他们闹的不愉快，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说不定上面会先开除他，离开榕山，他还怎么去查父亲的事？

所以，为了更重要的事，自己就先忍忍吧。

几个人开始卸车，江柠抱着装满水果的箱子，不停地往返于两边，身上落满了白皑皑的雪。

公司门口，一辆簇黑的劳斯莱斯稳稳当当的停下，没出五分钟，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从写字楼里走出来。司机赶紧下车，站在旁边，手里撑了一把伞，顺带着把后面的车门打开。

周景平的旁边跟着刘潇，他俩好像正在说什么事情。周景平一边听，一边往不远处扫了一眼，刚好看见一身落满雪的江柠，正佝偻着身躯搬箱子。

他站住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王伟失声地说道:“那不是江柠嘛，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在那儿搬东西？”

周景平皱了皱眉，有些生气了。“后勤部没人了吗？就指着他一个人在这儿忙，其他人的工资都是白拿的？”

王伟赶紧说道:“周总别急，我过去看看。”

“去吧。”周景平收回了视线，跟刘潇说:“上车，我有话问你。”

刘潇跟着上了车，大概知道他生气的原因。

“我以前不是给你说过，让你去后勤部看看，别让人欺负他。你是太忙，还是没把这事放心上？”周景平刚坐稳，就发了一通脾气。

刘潇也纳闷啊，自己明明嘱托过贺彬的，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啊。“我当然去过了呀，也提醒他们不要为难他。”

“哦，这么大雪天的，后勤部几十个人，就按排他一个人在这里搬东西，这就是你办的事？”

“……”事实摆在眼前，刘潇无可反驳。但他心里生气啊，这事能怪他嘛。

“以后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被有心人看到了，那咱们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周景平揉了揉眉心，平复了一下情绪。

沉默片刻，刘潇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有点赌气的说道:“周总的意思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办的事？”

“我没有不相信你，你干嘛要曲解我的话！”周景平耐着性子解释

“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冲我发脾气，不就是疑心我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嘛。”刘潇得理不让人，又道:“你前面说完，我隔了两天就去了后勤部，谁知道怎么会是这种情况？再说，也有可能是他们误解我的意思了，这也能怪我？”

此时，周景平也冷静了几分，仔细想想刘潇的话，确实也在理，看来这次真的让他受委屈了。“潇潇，对不起啊。我……我刚才一着急，说话有点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刘潇心里不舒服，也没接他的话。心里想着，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除了工作上闹些小矛盾，还从来没有因为一个别人红过脸呢。更何况，于公于私，自己这么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就算有一两件没办好，也不至于让他起这种怀疑的心思。

良久，两个人各怀心事，各自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白杨树。

周景平自知理亏，主动伸手去握他的手。“别生气了，那个……上次你不是说想要去瑞士滑雪吗？过段时间放假了，我陪你去度假，好不好？”

刘潇扭过头看看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啊……我跟了你这么久，你还不信我啊？”

“没有，我真没有不信你……抱歉，可能最近为了法国分公司选址的事情，花费了太多精力，所以……”周景平把他的手放在手心里安抚着，脑子里又想起了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文件，处理不完的公事。

“嗯，我知道了。不过，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了。”刘潇伸出另外一只手抱着他，软绵绵地说道:“一会儿到家了，给你煲汤喝。”

周景平见他态度缓和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确实很累，幸亏把刘潇哄好了，要不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刘潇半躺在他的怀里，一副柔顺的样子，与他平日里精明朗利的精英模样真是天差地别。这副勾人的脸儿，恐怕只有前面开车的司机见过。

他俩的关系，除了公司里几个别的高层知道以外，就剩司机一个人心里清楚了。不过，他只管开车办事，其他的一概不多嘴多舌。

经过王伟干涉了以后，贺彬心里犯了怵，后来再做什么事，也不敢拿捏江柠了。

放年假之前的二十多天里，江柠倒是过的比以前清闲了些。

放了年假，平常忙忙碌碌地公司，人去楼空，转眼间变的冷冷清清，只留了保安在换班守着。

程玉良惦念着江柠孤身一人，也无处可去。给他打了几遍电话，邀他一起去家里过年，但江柠找借口推脱了，说是想去陪奶奶，程玉良只好作罢。

腊月二十八那天，江柠起了大早，又去了保健院一趟，还给奶奶买了新的羽绒服和棉被，又带了她最爱的核桃酥。

院长见他难得的孝顺，就特意留他在那里吃了午饭，说是他奶奶挺孤单的，刚好又是过年了，让他多陪陪老人家。

江柠盛情难却，就留下来陪奶奶吃了午饭，虽然奶奶还是当着他的面，总叫他父亲的小名，可他在旁边听着奶奶唠叨着以前的旧事，心里又觉得很暖。

下午一点多，江柠离开了保健院，坐车去了看守所。该过年了，他要去那里看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