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早饭也没吃什么复杂的,既然出来了,直接去大厨房的蒸笼里拿了两个大包子啃了就是了,现在人手很不够,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徐氏已经打起精神在厨房帮忙了,秦瑛和她在一起,顾莞温言安慰了几句,又一起帮着干活,一直等到大厨房的活儿差不多,把徐氏送了回去,这才折返她的小院。
回去之后,才知道谢辞来过一趟了,眼巴巴等了好久,最后秦关找他,这才依依不舍走了。顾莞一听他,吭哧笑了一下。
她哦一声,笑着踢掉靴子进房,往床上一躺打了滚,趴在枕头上,笑了几声,真的笑死她了。死了死了,感觉搞笑居多怎么办。
都怪谢辞。
不过其实也不能真怪谢辞,主要还是两人太熟了。
顾莞笑完之后,她揉了揉两颊的肌肉,坐起来抽掉发带重新把头发绾起来,啊,太熟了太熟了,感情很深的但不是那个路数啊,陌生又谙熟,反而有点迈不开腿的感觉,再加上谢辞的搞笑开头,她一本正经想酝酿的那口气一下子的笑喷了。
顾莞有点担心,她还没谈过这么熟的恋爱,不会一下子进入情感老年期吧?她忍不住想想谢辞的嘴,有点没法想象亲吻,至于舌吻,她一下子地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哎呀不行啊,怎么样才能跳到恋爱频道呢?
正想着,就听见窗户叩叩响了两声,她回头一看,是谢辞,这家伙一手扣住侧窗窗牖的顶檐,在窗台探出半个脑袋瓜子。
屋子有台基,两侧没有回廊,侧窗距地面还挺高的,不过顾莞说过要低调,他就记住了,这院子前后有谢梓几个守着,他就鸟悄从侧边钻进来,偷偷趴在侧窗上
谢辞一脸窘迫又生无可恋的表情,但他还是有磁铁一般,紧巴巴又来了,那只没用的手已经被他背在身后了。
顾莞一见他,眼睛弯了一下。
谢辞:……
他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窘迫得已经快待不下去了。
顾莞走过去,侧窗前就是书桌,她捡起笛子敲一下他的脑袋,“过来做什么,还不睡,下午的事儿不多吗?快,赶紧去。
谢辞在宫里那十四天几乎没有深眠过,之后两天也是,他这样的体魄眼下都泛淡淡的青黑,他昨夜和今天上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休息
恢复,先把精神养回来。
谢辞有点不愿意,他别扭了一会儿,最后小小声说:“莞莞,我是不是很笨啊?”
期待太多了,太在乎,一下子被自己搞砸,他心里特别急,又难受,趴在窗台上,眼圈红了,泛
起泪光。
顾莞一下子被他这样子弄一点都不想笑了,心软的不行,她也趴在书桌上,给他抹掉眼泪,哭什么?你个傻瓜。
“我又不会跑了,你急什么呢?”
她小声说他,真是个傻子呢,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笑你的。
她道歉了,并且告诉他:“我这不是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情感和你不大一样,一时没转换过来么?
他的情感真挚得让人动容,所以顾莞才不想这样囫囵过去,怎么也得认认真真对待了,才不算辜负他。
她抓抓头,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他,“我有点找不到感觉,进入不了状态。”
她软软的手指头揩过自己的眼尾,谢辞那些难过和委屈一下就不见了,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急道:“那得什么时候才找到感觉,才能转换得过来啊?明天行不行?”
顾莞翻了白眼:你以为这是地里收菜啊,想割哪块割哪块,想往哪挪就挪哪块啊?!
感情不是大白菜,两人算是另类的重新开始了,顾莞不但不想辜负他,更不想辜负自己,她一点都不想一开始就进入那种很熟悉的亲人爱情。
好不容易想通谈一把恋爱,如无意外就一辈子,怎么也得擦出火花才行。不然多让人沮丧啊!
实不相瞒,她对谢辞,一开始是有点移情的,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弟弟的影子,当初那个满腔郁愤又无助的自己。
刚认识的时候,他又比自己小这么多。
她是有点把他当弟弟的。
谢辞的感情太炽烈太真挚,她动容,命运促使下最终接受了他。但从亲情到深爱,对于她自己而言,这是一个新的感情经历。
她愿意一点点把土搬过来,重新夯实,她想,流年过去再回首,这应当是一个极美好的过程和回
忆。
所以她想好了,她得正正经经谈一次恋爱,从
火花到一点点动心,到真真正正深爱上他。不然对他不公平,对自己也将会是一个惋惜一生的遗憾。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他,阳光下,那双啡褐色的杏仁大眼里面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他,顾莞小声说:你知道吗,你对我很重要的,所以我不想这么潦草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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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屏息看着她,唇角渐渐翘起来,他开心得想要飞起来一样。他双眼亮晶晶。
顾莞笑了,你别急啊,我也不急,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呢!她想找一个怦然心动的感觉。
单纯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怦然动心的火花。作为两人的新开始的起点。
一辈子这个词真的太甜蜜了,谢辞心里想灌了一斛蜜似的,甜意满得浸得溢出来。我不急,
他脚点着石基转了一下,但我还是想快一点点啊!
天色正值夜与天亮的交界,东方破晓,一抹微亮的曦光笼罩山峦大地,而西边的巍峨都城的街巷之内,还沉浸在夜色的昏暗之中。
万寿将至,宵禁暂停半个月,黎明时分整个都城都已经苏醒过来了,倒夜香的、出府采买的、上值上工的、小摊小贩推车赶驴的,还有陆续打开大门做生意的临街店铺。
灯笼挂在大门前的檐下,一团团或红或黄的亮光在秋风中的街道两旁轻晃着。
低调行进的两驾马车车轮辘辘滚过青石板大街,偌大的车厢内,厚厚猩猩绒地毯的将震感减至最低,冯坤斜卧在美人榻上,他淡笑已经敛了,一双斜挑艳丽又显得凌厉的丹凤睁开,盯着微微摇晃的车厢帘,不知在思索什么。
跪坐在一侧的黄辛轻声问:相爷,谢家人还查吗?
他们其实已经查一半了,从冯坤出京前往清水关伊始就开始查谢家其他人的藏匿处。冯坤淡淡道:“暂停吧。”他吩咐下去,先不查了。
冯坤慢慢坐起身,青帷大车绕过长街,冷风吹起车窗帷裳,偌大的前忠勇公府轮廓在黎明的黑暗中半昏半现,冯坤淡淡盯了一会儿,眼睑一动收回视线。
日前宫中这一切,冯坤一清二楚,因为谢辞惊人的坚韧和心性能力,冯坤对他进行了重新评估。这也是他稍稍调整了对谢辞方针的根本原因。
“倒没想到,李弈和谢辞都留下来了。”
夜色
幽静,冯坤勾了下唇,原本他以为这两人只能活下来一个的,没想到都过关了。原来他有两个计划,哪个能留下来就用哪个,不想都留下来了,那就采最优选的那个。反正目标就一个,以东宫太子为起点,剑指皇帝。
一思及老皇帝,他脸色立即阴冷下来了,冯坤阴柔凌厉的眉目泛着一种砭骨嗜血,冷冷问:“寇崇那边准备好了吗?
黄辛立即道:东宫那边刚刚送信回来,寇崇道,太子乍闻谢辞,蠢蠢欲动。
冯坤不禁冷冷嗤笑,真是一个充满自信的好太子啊,“那就让郑守芳给他加一把火吧!”地道出口的宅邸,距离齐国公府很近,说话间,已经无声抵达,侧门打开,将车驾迎入府内。冯坤刚下车,小太监就来报:主子,四皇子来了。
深秋清晨风冷,猎猎掠动冯坤的青色大斗篷。
他闻言,眉宇那种砭骨的凌厉神色立时一松,冯坤调整一下,表情变得缓和,他快步往前院大书房行去。
这个世界上,能让冯坤的心变柔软的,只有一个沐贵妃。因为沐贵妃的缘故,再加上一个四皇子吧。
四皇子长得很像沐贵妃,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脸有些婴儿肥的圆,下巴微尖,仪容明净柔和,他今天才十五岁,早几年前一直养育深宫的,很有单薄腼腆。
他是来帮贵妃送信的,但为了不落话柄,没有纸笺,传话的,四皇子叫李容,少年道:“义父,母妃说她很好,近来侍疾少了,不辛苦。
让孩子传话,没有你侬我侬情丝,只简简单单诉说近况,说自己很好。
十五岁的少年李容努力打起精神,用轻快的语气转述母妃的话。
但孩子心疼母妃,一瞬眼眶泛红,但他努力压下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冯坤对沐贵妃这些事一清二楚,他这样的人精一眼就看穿四皇子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但他装作不知道,点点头,欣然道:“那太好了。”
李容知道母妃的心意,佯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冯坤仿佛也笃信了,给予最无声的慰藉和体贴。
李容很高兴,他从小不得关爱,和沐贵妃相依为命,没享受过多少皇子该有的尊荣,因为冯坤才开始丰衣足食起来,但也因冯坤沐贵妃的私情吃过不少苦头,但总的来说,父皇
高高在上冷漠,冯坤却是唯一给他关爱教导的父辈男性,他从未因为流言蜚语和阉宦身份而对冯坤有过排斥,他对冯坤很亲昵的。
李容说:“义父,你上回给我带的《增广文集》我快看完了!”
冯坤一笑:“那都是孤本,不过《长贤素书》也找齐,正从淮南送回来,过两天就到,回头就给你送进宫去。
李容还要早读,不敢久留,坐一会就回去了,冯坤亲自送他出去。
天色已经渐明,淡淡的晨曦落在庭前的台阶大门和两侧的花坛上,李容眉目
和身形都非常肖似年轻时的沐贵妃,冯坤站在原地,注视清秀抽条的淡蓝色少年背影出了门槛,翻身上马,消失在大门之外。
李容离开后,冯坤敛了笑,他抬眼,转向皇城,沉睡一夜的皇城正沐浴在晨曦中,他面无表情看
着第一缕朝阳落在至高的玉泉宫顶端的金色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目的金光。
黄辛这才重新续上先前的话题,相爷,忠勇公府那边?
冯坤蓦地转身,回到大书房,他迅速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我可以帮你复仇!”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冯坤的字,一如其人。他道:送给谢辞。
老皇帝当然要钳制李弈和谢辞,只是这两个人,却不是那么好胁迫钳制的。冯坤道:把查谢家的人都撤回来。
把他纸扔给黄辛,黄辛迅速装封,开门命人送出去。
堵不如疏,胁迫可不是上策,给予其心中所想所渴才是最佳的驱使方式。只不过,咱们这位陛下可并不这般以为。
冯坤冷冷笑:他永远以为,君威所至,执掌生杀,理所当然,不死是为不忠!真是让人厌恶憎恨到了极点!
深秋的天气,一日艳阳,一夜骤雨,风吹凉打湿窗槛,一下子就感觉凉了起来了。
整个国公府的重要建筑已经地毯式检查了一遍,谢辞倚在书桌上,冯坤的那封短信摊开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他盯了半晌,不置可否,将起收拾起来扔进小暗格里。
这个小暗格太小,又隐蔽,连抄家都没被抄出来,里面他放在一些小玩意和书信还在。
当年觉得很秘密的譬如骰子这样的东西,如今
再看全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反倒是当年和发小的书信反而觉得有些意义,哪怕写的只是当年闲话相约搞破坏的琐碎杂事。
他翻了几翻,将张宁渊那几封翻到最上面——张宁渊就是他越狱后以绝食以死相逼最后求得叔父张尚书为尚还在铁槛寺监狱的谢家内眷全力斡旋,最后保得谢家人维持流放原判,还偷偷给他在布告黄纸上以暗号传递消息的发小。
一去经年,人事全非,他今日终于重返京城,只是很可惜并不适合和张宁渊联系和见面。
谢辞呼了一口气,把里面的垃圾都清出来,把张宁渊他们和冯坤的信放回去。顾莞登上台阶,在上面喊他:谢辞,好了没?要走了!
好了!
谢辞立马噌地把暗格闺上,一翻身抄起马鞭,快步走了出去。
顾莞一身深碧色骑装,头发像男子一样用小银冠束起了起来,脚蹬小马靴,英气勃勃潇洒如风。谢辞一出去,立即冲她一笑。顾莞用马鞭敲敲他的脑门:“快走,不许折腾乱七八糟的。”
谢辞说:“我才没有。”
顾莞那个“一辈子”真的给他很大的甜蜜和安心,顾莞还说,现在正值新旧交替那种熟悉又陌生时期,正是找感觉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可能以后都没了,让他不许捣乱。
谢辞其实很聪明,他其实大概能领悟到顾莞所说的那种感觉了,失落有一点点,但也属意料中事,毕竟如果不是这样两人之前也不会拉扯那么久了。
他心定了,欢喜甜蜜也欢喜甜蜜,但不急是假的,他翘首,恨不得一秒就和顾莞进入热恋状态了。
两人带着谢云谢平一行人,很快来到车马房,秦关等人已经在了,众人翻身上马,自卸去门槛的大侧门一跃而出,往城外疾奔而去。
秦显等给筛挑的大批人手,包括文吏武将等等大将军府内外班底组成,还有谢家卫这边的,一接到诏书消息就自北地而起,以急行军的速度渡黄河往中都急赶,已经到了。
所谓开府仪同三司,但谢辞如今敕封之一骠骑大将军,不用仪同,它本身就拥有开府置属的权利的三司,
陈晏甚至亲自来了。
谢辞这趟亲自出城相迎,正是因为陈晏。
秦显陈晏苏桢寇文韶几人,他们在朝中还是有一些人的
。其实当年也算谢家一派的人。毕竟陈晏他们是谢信衷的亲信左臂右膀。虽然谢信衷从未结党营私,但师生、恩义、理想、履历等等原因,天然就有关系亲近的追随者。
且陈晏寇文韶苏桢以及昔日的赵恒,都比暴脾气的秦显有些成算,他们旧年就非常注重维系关系的。
不然他们当初想往中都使力,虽力有不逮,但也总要有个能联系和用力的点。
现在整个朔方已经成为一体了,秦显他们在替谢辞忙碌着,不过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让陈晏去,以防遇上一些昔年的事情,谢辞不知前情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