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习燃和胡年赶到仙落寺的时候，孤仙禾刚好把医生送到山门。

等到医生离开后，沈习燃才走到孤仙禾面前问道，“怎么回事？”

“浮空，寿数将近。”孤仙禾说这话时，眼睛落在了胡年身上。

胡年一听，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朝后院跑去。

沈习燃下意识想让他别跑那么急，孤仙禾握住了他的手腕，“算了，年年小时候没少被浮空照顾，由他去吧。”

“怎么这么突然？”

“浮空已经90岁了，这应该是算是喜丧吧。”孤仙禾说，“只是，苦了云姑。”

之前在路上，沈习燃没抽出空当问孤仙禾，这会儿听见她这样说，他便了然了，“你一直都知道吗？”

“浮空年轻时候，跟孔乔琛长得一模一样。”孤仙禾苦笑道，“之后其实我也试图找过云姑，但那会儿，她应该还在不停的转世，总也找不到。”

“浮空他……知道自己的前世吗？”

孤仙禾摇了摇头。

“也对，转世后，什么都该忘了。”想到这里，沈习燃的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当初孤仙禾见他第一眼，是什么心情呢。他和兰叶池长得一模一样，然而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位陌生人。

“云姑见过浮空了吗？”

“没有。”孤仙禾说，“她一直在房门外，没进去。我让守在浮空身边的人离开了，尽量给他们独处的机会，至于是否见面，又说些什么，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沈习燃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别难过，他们都经历过比这更残忍的事。”

“刚刚我离开院子时，云姑跟我说，比起前世，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在他闭眼前，她能守在他身边。”孤仙禾说，“可是，这明明已经是和平年代，是孔乔琛用命换来的年代，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依然得不到圆满，总是差那么一点……如果这一世，云姑没有早逝，浮空没有早早入了佛门，他们会不会得到成全。”

沈习燃心中苦涩满溢，他把孤仙禾搂得更紧了些，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他们的头发上。

有人在雪中告别，有人在雪中相拥。世事就是这般无常。

“没关系的仙禾。”沈习燃的声音总是能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或许对他们来说，此刻，已经是一种成全。”

***

沈芸在门外站了许久，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她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她承着满身的风雪走进浮空所在的屋子，里面灯火通明，檀香缠绕，是雪夜里一处温暖的存在。

床榻上，浮空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来了啊。”

沈芸抖去大衣上面的雪，脸上晕开一丝柔情的笑，“我来赴约，陪你看这最后一场雪了。”

浮空的确很老了，皮肤松弛着，皱纹遍布，只有那双眸子，还清清亮亮的，望向她时，让她有一种久违的安心。

“你大概忘了我是谁，所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沈芸。”浮空唤了她的名字。

沈芸的表情顿时僵住，“你……还记得？”

浮空摇了摇头，“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对这个名字有种特殊的感情，我也不知道为何，因为我的身边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沈芸的人。”

“沈芸有个爱人，叫孔乔琛。”

“孔乔琛……”

“对。”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英雄。”

浮空费劲地笑了笑，“真好，他一定不枉前生。只是，沈芸会不会很难过？”

“难过得要死了。”沈芸的语气有些戏谑，“但又有什么办法，摊上这么个爱人。”

“那沈芸后来……过得可好？”

“不好，非常不好。”

浮空眼神黯淡了下去。

“但是这世上，又有谁能一直过得好呢？”沈芸说，“诶，你为什么叫浮空啊？”

“世间沉浮，万事皆空。”

“很有悟性的名字。那你今生应该过得很不错？遁入空门，应该看淡了一切，挺好的。”

浮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也有执念。”

“什么执念？”

“沈芸。”

在他阖上双眼前，沈芸握住了他粗糙的手，脸上温和的笑意未散，“外面好大的雪啊。”

“浮空？”她试着唤了老人的名字，“你要不要再看一眼雪。”

没有回应。

“浮空？”

“孔乔琛？”

泪水滴在了浮空的手上。

“好好睡一觉吧，我会来陪你的。”沈芸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轻轻扯了一些，“睡吧，我已经知足了。”

这是个寒冷的长夜，仙落寺里诵经声响了整晚。

以往的每次超度，都是浮空坐在棺木旁侧，而现在，他在棺木中沉睡，曾经他坐过的蒲团，空无一人。

法事堂里只有和尚和亲属能进，浮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存活于世。但法事堂外面，有他前世的挚爱。

“他走得很安详。”沈芸说。

“那就好。”孤仙禾碰了碰她的手，“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仙禾。”沈芸反握住她的手腕，“陪陪我。”

孤仙禾被她眼底的悲色感染，心里一酸，“好。”

“年年，我送你回去？”沈习燃看着身旁的少年。

胡年使劲摇了下头，“我不走。”

“你明天不上课么？”

“习燃哥，我觉得自己有很多课都不是在课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