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伴朝夕2(1 / 2)

兰倾枝已经许久没用过意识共鸣这术法了,所以她在进入阿礼意识那刻,差点彻底融入他绝望的情绪中。

阿礼和沈风栖的初遇是在他七岁那年。他是在垃圾堆里和野狗抢食的小乞丐,仰头看见了那马背上衣冠楚楚的少年郎。

少年郎下了马,拿过婢女手中的五层食盒,递给了他。常年流浪的经历,让阿礼早已变成了一个和野狗差不多的存在,不识礼数,对谁都凶恶地嚎叫。

他夺过食盒,马上跑开了。但他并没跑远,所以,他听到了少年身边同样身着锦衣的人鄙夷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对少年说:“你看,这些小乞丐就是这般,你对他好,他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指不定还反咬你一口。”

阿礼麻木地蹲在角落,看着那价值不菲的食盒,一脚把食盒踹翻了,里面精美的点心洒落一地,引来了好几只野狗过来争抢。

阿礼突然跟疯了似的,抄起木棒,把狗赶走,然后自己匍匐在地上,去舔洒在尘土里的汤汁。

一双镶着宝石的鞋靴出现在他眼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夺那宝石,却被人温柔地握住了手腕。

“未经人允许,不要动他人的东西。”朗润的少年音。

阿礼抬起头,望进一双灿烂明亮的双眸,他记得,五岁的时候,他从那户差点打死他的人家里逃出来,在小山坡上奔跑时,看到过一片很美的星空。

从此,他再也没见过那样令人向往的美丽星空。

现在他见到了。

“别人送你东西,你要记得说多谢。”沈风栖把他扶起来,“落在地上的食物,沾了太多灰就要洗洗才能吃,不然会闹肚子的。”

“风儿,你跟乞丐讲什么礼仪啊。”

“表哥,不许乱说。”

沈风栖把一个荷包交到阿礼的手上,“这里有一些银子,你拿去买吃的,但是银子总是不够的,你要活下去,就不能只靠这些银子,先吃饱,再把自己打整干净,去街上的店铺找找有没有可以收你做工的。”

阿礼呆呆地听着。

沈风栖又想了想,“不过你年纪确实太小了些,一般店里怕是不敢用你。”他看了身侧不耐烦的表哥一眼,“表哥,咱们府里可还缺人?”

表哥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把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带回家,你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阿礼一听到“收拾”两个字,仿佛听到了棍棒打在他身上的声音,他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摆手道:“不、不用、不用。”

“风儿,你不能见一个这样的就救吧,天下哪有你救得完的乞丐。”

“若是我没看到也就罢了,可我都看到了……”

“你当没看到就是,走走走,小妹还等着我们呢。”

“这样吧,三日后,你若还未找到做工的地方,便到沈府的后门来,记得,一定得是后门哦。”

沈风栖被他表哥强行带走了,他没听到阿礼那声很弱的“好”。阿礼突然嗅了嗅自己,然后皱起了眉头,他又脏又臭,他却用干净的手,扶起了满身脏污的他。

他眼中晦暗,他却用最澄澈的双眸,驱散了他眼里的乌云。

***

阿礼是入了沈府一年后被那群人找到的。他们用尽一切办法,告知了阿礼自己的身世以及他们的计划。

阿礼可以选择把这一切都告诉沈大将军,可他知道,以沈将军多疑的性格,无论事情真假,他肯定活不成。他对沈家没有多么感恩,他只臣服于沈风栖一人。但他首先得活下去。

——你已经知晓了这个计划,若是你答应助我们,我们也会把你送到沈风栖身边,他是最好的攻破点,但你若不答应,那我们也有其他的复仇棋子,而你只会成为一缕亡魂。

横竖都有人会接近沈风栖,那便让他来吧,至少,他有分寸。

阿礼不知道那群人打算用什么法子让他能取得沈将军信任,被安置在沈风栖身边。山崖事故发生时,他根本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扑过去抱住了沈风栖下落的身子,他们沿着崖壁翻滚着,最后是阿礼用腿抵在了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才避免继续下坠。

他的腿就是这样断了的。

后来他成为了沈风栖的随身侍从,沈风栖替他找遍了法子,也治不好他的腿。阿礼却并不在意,这条腿,就当是欺骗他的代价吧。

后来的九年,他们相伴长大。

沈风栖在书堂里念书时,阿礼便在外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斗蛐蛐,沈风栖每次都坐靠窗的位置,他抬眼便能看到他认真听夫子讲书的样子,但阿礼从来不知道,在他低头斗蛐蛐的时候,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柔和的目光。

沈风栖有段时日爱上了听戏,他便常常带着阿礼偷偷溜出沈府,到酒肆茶坊里,点三两小菜,坐在后排,津津有味地看那一方窄台上演的人生起落。

但其实,每次听得出神的都是阿礼。

他做什么事都很专注。

有一次,戏台上演了郎君与郎君相爱的戏码,阿礼面红耳赤地听着那绵柔唱腔,情深戏词,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转过头时,便撞入了沈风栖的眼眸。

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阿礼痴痴望着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嘴里却被塞进了一颗花生米,沈风栖避开了他的眼神,嗓音沉沉,“怎么还听傻了?”

阿礼反应过来,“你才傻。”

沈风栖偏头看着他,戏谑道:“看个戏倒是把胆子看大了不少。”

阿礼没有问为何选择了这样一场戏,他们好像都心有疑虑,但又心知肚明。

只是在戏曲的结尾,故事的主人公一别天涯,一个在山野中老去,一个在繁华处尽欢,从此生死不相逢。年少生了根的情愫,没有结果,曾经咽下去的挽留,也终究化成一声呜咽,吞入腹中。

那些戏折子里笔墨晕开的故事,早已将彼此的结局写定。而故事外的真实人生,总是更为残酷。

***

“他唤我一声阿礼,我便知礼守礼,但我骨子里的卑和野,是怎么也赶不走的。”

“风栖总是让我叫他哥哥,不就是仗着自己比我年龄大,他有时候其实……挺幼稚的。只是身在将军府,又是长子,他担的是什么责任,我还不清楚么……这声哥哥,怎么能乱叫。”

兰倾枝安静地听着了阿礼藏在意识深处的念头。

“风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儿,他一定会雄姿英发,迎娶他的新娘,而他的新娘也一定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好女子。”

“阿礼,你有没有需要我转达的话或者……信物?”兰倾枝问道。

“没有。”

“阿礼,当真没有?”兰倾枝用手指揩去他下巴的泪珠,“曾经,我对一个人说过,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的来不及。”

阿礼撩起沉重的眼皮,他的双眼红肿还带着淤青,但兰倾枝却看到了浓浓的依恋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