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洞门边上,沈星河碰到了楚楚。他一看到她就发现,她瘦了,变了。
他还记得在风家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虽然美,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鲜嫩,娇艳,充满生气!
现在,她还是那么美,却不再鲜活,不再灵动。她看到他,眉眼之间毫无波澜。像画中的观音,纵使身披彩霞,也是一个死物。
“楚楚……”沈星河一时踌躇不前,只敢轻声唤她。
楚楚目不斜礼,低头行礼,然后自顾自起身,绕开沈星河带着小芬走了。
沈星河跟在后面,想说话,又不敢,只能低头跟着。
如此“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沈老太太一看就叹气了。
吃饭时,桌上更是鸦雀无声。
沈星河想敬酒赔罪,楚楚都不用动,小芬抢着说:“二奶奶身体才好些,大夫说了不能饮酒!”
沈星河讪讪地放下酒杯,又给楚楚挟菜。小芬也抢着替楚楚布菜,一边说:“我来照顾二奶奶就行!我知道二奶奶的口味!”
楚楚就只吃小芬挟的。
钟婶借着上汤的机会把小芬叫出去了,在外面廊下埋怨她:“这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总在一边碍事呢?”
小芬心里存着怨气,更觉得自己之前都是被钟婶说晕了头才糊涂了,可现在又不能得罪沈家的人。她低着头说:“是我不好……一见到二爷就想起二奶奶当日的事了……”
钟婶叹道:“你是个忠心的。可咱们当奴婢的,要知道什么对主人才是最好的。对二奶奶来说,二爷是她终身的依靠!二奶奶这回没了孩子,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让她再有一个孩子!等有了孩子,二奶奶才能在沈家站稳脚跟,二爷日后也就不敢再出去乱来了。”
小芬说:“我知道了,谢谢钟婶。”
她们进去后,把汤盛到小碗里,端到各人面前。沈星河接过钟婶手里的碗,亲自放在楚楚身边。
小芬一见,立刻把碗也递给楚楚。楚楚就接下来放在老太太手旁。
沈老太太慈爱的笑道:“多谢你,快坐下吃吧。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就高兴了!”
楚楚坐下后却一口汤都不喝。沈老太太问起,她说:“我这段时间药汤喝多了,没什么胃口。现在已经吃饱了。”
沈老太太看了看那碗汤,没有勉强她。对沈星河说:“既然这样,你们小夫妻就先回去休息吧。”
沈星河和楚楚起身,辞别老太太才离开。
两人出了门,楚楚就加快脚步。沈星河追上去,小芬插到两人中间,把他隔开。
小芬:“二爷,我们小姐自从生病以后精神就短了,这外面太阳大,风也大,还请您高抬贵手,让我们小姐早点回去休息!”
沈星河看楚楚看也不看他,只好对小芬深揖:“小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让我跟楚楚赔个不是,道个歉好不好?”
小芬看看楚楚,见楚楚偏身躲着沈星河的目光就懂她的意思了,她想了想,说:“二爷,不是我做丫头的不懂事,只是想叫小姐原谅你,不是一朝一夕,一顿饭,一两句话就能原谅的。你在老太太这里堵着小姐,是想叫老太太知道后来责任我们小姐不懂事,不原谅你吗?”
沈星河被这话将住,连忙将路让开:“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小芬赶紧扶着楚楚走了过去。
沈星河只好跟着她们,把她们送进新房,他想跟进屋去,小芬一回身又拦住了他。
沈星河:“小芬!”
小芬道:“二爷,我是个丫头,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但小姐不想跟你说话,我也只能犯上了。”
沈星河这段时间连楚楚的零星半语都得不到,他就是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也要让他知道这山在哪里啊。不然他只能望而兴叹,半点手段都施展不出来。
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了,只有对楚楚束手无策。
沈星河忙道:“你说!”
小芬:“小姐现在仍过不去,昨天才跟我把给小少爷或小小姐做的衣服鞋子烧了。”
沈星河不由得沉默下来。那一日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在眼前。悔恨并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变少了,反而更加沉重鲜明。特别是楚楚仿佛是要将它永远记着。
这种带着悔愧的压力像山一样,沉沉地向他袭来。
从那天起,家里没有人再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在兰芳被送走后,更是没人敢说了。
娘和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他也明白这对全家来说都是一个伤疤。
而且,它不止是个伤疤,它还是件丑事。
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尽快忘掉它。
但楚楚的行事正好和大家相反。她不想忘,她也不会忘。她也不愿意让他忘了!
沈星河闭上眼睛,如潮水般的愧疚过后,剩下的是疲惫和无力。
他想像娘说的那样改正错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可他无力让楚楚忘掉伤痛,没办法让楚楚原谅他。她的仇恨让他疲惫,让他无计可施。
他在她门前跟着,她不见他。
他送了许多礼物,她仍不见他。
今天,娘特地替他们说合,她也终于走出了门,他们也终于见了面,可她仍不看他,不跟他说话。
见到她之后,他才发觉一切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小芬看着他眉宇间的皱纹,心底暗嘲。这就忍不下去了?这就烦了?
“二爷不妨给二奶奶更多时间,她会想通的。”小芬说。
沈星河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子,知道楚楚是不会让他进去了,她今天也不想见他。那他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让她心烦。
他点点头:“小芬,你要好好侍候楚楚。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改日再来看她。”
小芬把沈星河送出了门。
回来看到楚楚正坐在窗下读书,她过去把窗户关上,说:“这天还冷着,风这么大,你坐在这里冻着了怎么办?要看书就去屋里看,我给你点上灯。”
楚楚合上书,冷笑道:“怎么样?今日站了有一刻没有?”
小芬叹道:“大概也是死心了。”她是多多少少有点失望的。
楚楚:“他对我是愧疚,可愧疚太折磨人了。他越愧疚,就越不敢见我,也不会再来了。”
小芬:“那他要是不再愧疚呢?”
楚楚:“他要是真的不再愧疚,那不更好?更不必应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