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豆腐脑芥菜肉(2 / 2)

向前进 张鼎鼎 3793 字 2023-03-07

王向前突然有一种鼻头发酸的感觉,同时还有一股愤怒,他想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他爹也不会回来了啊!

可这话,又有点说不出来。

他坐在那里,一时就有点想不出来要说什么,那边王沧海也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跑来一个小孩,撞到王沧海身上,王沧海一个不稳,手里的筷子就掉了,他也算是反应迅速,随手一捞,但只捞到了一根,还是有一根掉在了地上。

他又拿了一根,然后,就笑了。

王向前看着他,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我筷子掉了一根。”王沧海说。

“啊。”

“筷子掉的,要请客。”

王向前眨巴了下眼。

“掉一根的要请。”

王向前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么个说法?

“你刚才想说什么?”王沧海又道。

王向前摇摇头,他本来是有话要说的,可在王沧海说出那句谢谢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王沧海看了他一眼,见他真不想说,就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皮鞋厂。”说到这里,王向前下意识的挺了下腰,“正式的!”

王沧海冲他伸了个大拇指。

“你呢?”

“我呀……准备去挖石油。”

“石油?”王向前想了想,“石油是什么?”

这个词他好像听过,但一时又有点想不起来,王沧海道:“你知道汽车吧。”

王向前点头,作为省会城市,虽然不多,但开封还是有汽车的,他们厂里的小年轻没事还会讨论两句。

马拉车人拉车独轮车,这些车大家都能想明白,哪怕是那火车呢,大家想想,也能想明白了,可这小汽车,大家就不是太能想明白。

这怎么就跑起来的呢?

“那些汽车,烧的就是汽油。汽油,就是从石油里提炼出来的,此外还有煤油,咱们点的煤油灯就用这个,还有柴油,那些坦克啊、大炮啊,就用这个。以后不打仗了,但要发展就离不开这些。我们要发电,要有汽车,要有机器,那就要有石油,这是现代工业的基石!所以,我准备去找石油,那些外国人说咱们国家没有大型油田,我不信。李四光教授,根据地理环境分析,咱们国家一定是存在着大型油田的,只是需要寻找。”

“你,你不是□□吗?”王向前终于问了出来,他早先就想问这一句,后来又觉得不用问,可是现在王沧海说的话太让他吃惊了。

找石油?但他不应该在□□里当官吗?这找石油是当官吗?

王沧海一笑:“我是。”

“那、那……你为什么要找石油?”

“国家需要啊。”

王向前看着他,王沧海看着他,再次笑了笑。

这顿饭王向前吃的有些魂不守舍,到最后差点忘了给于金凤端豆腐脑,还是王沧海提醒,才想起来又要了一碗。

王沧海在那个路口和他分开:“我本来应该去看看你娘的……但,还是不去了,你好好保重。”

王向前点了下头,王沧海转过身,走了两步,王向前又叫住他,他又走过来。

王向前却没有马上开口。

“你想说什么?”

王向前想说保重,还想说点别的什么,最后说出口的却是:“那个……我听说,现在还有的地方没解放,那什么党还准备再打回来……这,不会不解放了吧?”

“你说呢?你还愿意不解放吗?”

“滚他的球!”

王沧海哈哈大笑,王向前看着他,也笑了:“你也……保重,我在皮鞋厂,就在中山路的那个皮鞋厂!皮鞋厂的王向前,他们都知道的。”

王沧海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皮鞋厂的王向前。”

他们终于分开了,回去的路上,王向前有些雀跃,又有些不舍,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舍什么。回去后,他一开始不敢同于金凤说这事,但他在外面耽搁这么长时间,自然要给于金凤一个交代,就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于金凤先是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道:“你早先给我看病的钱……就是他给的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就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那时候我迷糊,就想着也许是徐东家给的,后来想不对,徐东家是住院后才认识的,怎么能提前给你钱?住院又那么贵,也不是说随便一个人就能给得起的,当时我就想着你大概是遇到了四少爷……没想还真是。”

王向前讷讷的,早先于金凤也问过住院的钱是怎么来的,但她当时刚好,王向前哪里敢刺激她,就含糊了过去,之后她也没再问过,王向前就以为是他娘把这事忘了,哪知道是她早就想到了。

他看了一眼于金凤:“那娘……你不生气吧?”

于金凤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早先恨三少爷,连带着他们家所有人都恨,但是,四少爷真没什么对不起咱们的。对了,你借他多少钱?刚才还了没?”

王向前一怔,一看他那样子,于金凤就知道没还,当下往他身上拍了一下:“你这孩子!现在咱有什么还不起的?”

“我去追他!”

丢下这一句,王向前掉头就跑,可又哪里还有王沧海的身影?有心打听,也不知道找谁去问。

他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儿,到底回去了,此后每每同于金凤说起王沧海,他嘴上不说,脸上神情却是戴着遗憾,于金凤看出来了,反而换过来安慰他:“你不是同他说了你在哪儿上班的吗?说不定他就给你来信了呢,将来你有了他的联系方式,给他邮过去也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

但一天过去了没有,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三个月过去了,也没有。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皮鞋厂给他分了住处,就在离皮鞋厂不到一百米的一处小楼上。

不是洋楼,是过去中式的那种小楼,一楼门面,二楼住人。

他因为只有他和他娘两口,只能分两间,不过额外还有一个小平台,此外楼下还有一个储藏室。

不是很好的房子,他们母子却都很满意。

首先,这是楼房!

虽然是过去的那种楼房,也是楼房,用于金凤的话来说就是:“过去王老爷家也没有这种房。”

王老爷家的房子是好是大,也都是一层。

再其次,他和于金凤各有了一间房,他们这段时间租房,就是租一间——公私合营后,徐东家也不是他东家了,那房子自然不能再给他们白住,虽然徐东家说租两间和租一间的价格一样,他们还是只租了一间。

徐东家是好人,他们不能光去占人家的便宜。

但只有一间,那是睡觉也在这个房间里,吃饭也在这个房间里,区别也就是晚上拉一个布帘,白天把这布帘拉开。

至于厨房什么的,更是放在院子里,现在他们却是一人一个房间,厨房能放在外面的平台上,下面楼梯那里还能放杂物,于金凤甚至都开始想以后了:“你将来结了婚也有地方住,有了小孩也有地方住,就是孩子多了,要在这平台上盖间房,再多了,还要把下面的杂物间收拾出来。”

王向前听了,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他早先在徐东家那里做工的时候就有人问过他的婚事,这成了皮鞋厂的正式工,问的更多。他自己对这,隐隐的有些排斥,倒不是因为早先那事给伤的——他一开始受伤,这段时间平静下来,倒是能理解,他自己将来要有了姑娘,也不会想让自己好好养大的姑娘嫁人受委屈的。

但他就有点不太想结婚。

要说他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人长大了就要结婚,不是同这个也是同那个,可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就有些不太想。

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好在于金凤是要给他找个好的,倒也不是太急。

之后的一段时间,王家母子都在整理这两间房。

房子是他们打扫一下就搬进来了,但东西却是在不断的添置。

今天糊上点报纸,明天修理一下门窗,再好好的垒一个灶台,一不留神,就又到了夏天。

这一天王向前正坐在那里吃瓜。他是坐在院子里的,他虽然住在楼上,但这个楼却要从后面的院子上。

而后面的院子呢,还有三户人家,这三户都有家人在皮鞋厂工作,平时相处的也很不错,这一天北屋的老钱老家给送了一袋子西瓜,就招呼大家一起吃。

王向前正吃着呢,突然他们厂的传达刘师傅突然一路跑了过来:“王向前,有你的信!你的信!”

“刘师傅,你怎么来了?”王向前很惊讶,院子里的人也都是惊讶的,纷纷站起来招呼钱师傅吃瓜。

刘师傅顺手接过一牙,对王向前道:“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给我送的?”王向前在身上擦了一下手,“谁还给我寄信。”

“内蒙的,你快看看吧。”

一说这话,全院的人都围了过来,有人问内蒙在哪儿,有人解答着,不过都表示着稀罕,内蒙啊,听起来都很远,竟然有人给王向前寄信!那刘师傅也很好奇,他之所以在中午午休的时候还跑过来送信,固然是因为王向前就住在厂子旁边,也是看这寄信的地方太奇怪。

王向前打开来,最先入目的,是一张照片。

那照片上,王沧海脸灰扑扑的,背着很重的东西,站在一个山坡上,笑的灿烂。

王向前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结婚了。

“我要去找石油!”

“因为国家需要石油!”

……

“我不要做亡国奴……”

……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这些话,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王沧海寄来的这张照片不仅在王向前他们的院子里,就是在整个皮鞋厂都引起了一阵轰动,特别是他们知道王沧海是去找石油的!

“那可真了不起!”

“要是能找到那东西,那就厉害了!”

“特别这人以前还是个官!向前,他以前是什么官啊!”

王向前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王沧海应该是官,他那么早之前就是□□了,还干了那么危险的事,现在可不要当官吗?可这当官的会背这么沉的东西,跑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吗?

这些事王向前想不清楚,也不太好同别人说,就会自己翻来覆去的想,想得多了,就会忍住同于金凤说了。

“他说,石油很重要。”

“他说,咱们国家缺这个。”

“他说……”

过去他叫王沧海,是四少爷,哪怕王老爷没了也还是四少爷,一直到三少爷杀了他爹,他们都不再提有关他们家的任何事,现在王向前则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王沧海了,不过于金凤知道他说的是谁。

一开始于金凤会接着王向前的话茬应:“那应该是重要的。”

“所以他要去找吗?”

王向前说了几次后,她就不说话了,她渐渐的听出了一些其他东西,然后在这一天,她对王向前道:“今天你王婶给介绍了个姑娘,和我本家,也姓于,姊妹六个,两个兄弟,我见了,长得不是一般的水灵!”

王向前没有说话,于金凤继续道:“要是你奶奶在世,恐怕不会太愿意,觉得兄弟少。但我觉得你爹在的话,应该会愿意,个头啊,脸蛋啊都不是一般的好呢。你爹啊,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娶一个喜欢的媳妇,再能给他生一个孙子,要是能多生两个,那就最好了。怎么样,明天去见见吧?”

王向前抿了下嘴,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点了下头,于金凤一下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