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与百音琴的声音仍在空中悠悠然徘徊,杨诉闭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旧事,嘴角渐渐挂起一抹笑意来。倒是清卿,亦然闭着眼,只是指尖下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舒缓箫曲之中,那朦胧的泪眼又掉下几滴泪珠儿。
只见女人不过手心一颤,便听得百音琴之中,各类丝竹管弦一起奏鸣着,复杂的曲律跳跃在不同的器物之上,宛若得了一双天宫神手,借着北漠风声来到凡间,演奏不停。
而清卿不过一人一箫,静静呼吸吐纳,深沉箫声很快便被淹没在风声里。
「不自量力。」杨诉心下轻轻笑着,「又是一只不知死活的鸟儿。」
手指一弹,就要恋恋不舍地离开丝弦。谁知那弦忽地一颤,竟闪出一道意料之外的光影,打破了大漠中旋律小小的一个音节。子琴松开手,凝视着这百音琴,向着女人冷冷的眼神微笑道:
「主人可否让琴也试试,这百音琴,究竟是如何奏出世间的一切旋律?」
杨诉愣了半刻,才似是非是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子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让心中的宫商角徵羽,与眼前闪着微光的丝线化作一体。
离开立榕山之后,子琴许久未能静下心来拂弦半刻,心中倒是着实怀念与清卿二人在山上奏琴吹箫的日子。自己透明的指尖触及百音琴的丝线一瞬,手心像是骤然有了温度,有一抹无形的旋律在手下绽放开来。
悄然出神间,似乎是幼时的杨诉,偏着脑袋问自己:「令狐少侠,你觉得这世间一切音律,究竟什么声音最好听?」子琴思索片刻,答道:「自然之声。人们砍竹为箫,伐木为琴,都比不上山间鸟鸣声声,清泉潺潺一般好听。」
「那如果,诉能造出一物,吟唱时既能像鸟鸣,也能像流水,会不会成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不会。」子琴斩钉截铁地摇摇头,见杨诉吃惊的模样,赶忙缓和下语气,「就比如说,鸟中凤凰并不会所有鸟儿的啼叫之声,而花中牡丹也并非有着其它鲜花的所有色泽——所谓只用一物,便演奏出自然万物所有音色,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杨少侠何必当真?」
杨诉转过头,不再答话。原来自己奉献一生养育的孩子,不过是个臆想中的幻影么?
热浪裹挟着黄沙,扑在女人脸上,杨诉却丝毫不为所动,任凭火光照亮了自己惨白的脸。望向子琴,却见令狐掌门的手指在百音琴丝弦上,拨弄着他最熟悉的旋律。
百音琴在令狐掌门手中,似乎甚是听话,一串宁静的琴声在掌门指尖不断流淌。
正在清卿悄然淡了箫声之时,不经意间,却听得另有一句旋律从百音琴上幽幽飘散入风中。这并不像是百音琴寻常的声色——这句旋律不再与自己争相斗着曲律,甚至在一呼一吸,一提一沉之间,夺走自己最后一丝气力。
孤零零一根白玉箫,果真不是这百音琴的对手。
而意料之外,这首翩然而至的曲调,却游走在自己淡淡箫声之上。就像是树根并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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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错,琴音浸润,悄悄把自己减弱的箫声笼在中心。
待得清卿恢复些神智,箫声再一起,琴声却无言中淡了下去。
清卿手指微微一颤,赶忙抬头,果真见师父熟悉的背影立在琴前。听得那百音琴竟像是个有生命的人儿,旋律起伏之中,把自己的心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偏过头,眼神半刻也移动不了,全然凝望着师父几近透明的指尖跳跃在百音之下的琴弦。
这是《平沙落雁》——江湖之中,无论走过多少靡靡之音,见过多少天成之器——琴声悠扬中,总会为白玉箫留下一缕旋律。
立榕山的一草一木重新展现在眼前,清卿仿佛回到了在立榕山每日习术,而从不过问山外烦心事的日子。
不知从何时起,清卿每一日都牢牢盯着师父轻抚琴弦的手,晨光洒在桐琴之上,万千心事,尽付曲调中……
百音琴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此刻忽地被一双大手安抚着。狂躁的怒吼声渐渐散去,任凭风声呼啸,这头野兽也终于闭上了眼睛。安闲自得的落雁之声宛若夕阳下的入眠小曲,被子琴的手指与清卿的木箫悄然哼唱。
万籁俱静间,忽地「啪」一声响——子琴抬起头,只见杨诉手中的丝弦竟断裂开来。
一时间,《平沙落雁》的旋律戛然而止。而那高耸巍峨的百音琴,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声沙漠之风的怒吼,陷入了漫长无言的沉睡。
女人的双手颤抖着,杨诉低下头,紧盯着自己被丝弦勒出血痕的指尖。
「子琴,你说得对。」杨诉心下喃喃不停,「所谓‘百音琴",终究是一场梦罢了……」想到此处,一阵冲动涌在喉头。一声尖厉的长啸,像极了百音琴在风中呻吟的音色,正从女人口中拼命不断地涌出。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