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喧哗间,清卿发足轻抬,一步步向着这一老一少交谈的方向走去。一面悄声移步,另一边耳中凝神,听得那长者喉咙里像是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直至费尽力气,咳出一口痰来,这才接着道:「梦儿,你方才问,咱们算是西湖的门派,还是北漠的后人,说实话,为师也不知道。」
说罢,老人的声音骤然被一阵起坐喧闹打断:「罗先生,快吃啊!怎么年纪大了,连几块肉也吃不下了!」随即便是一群人咕嘟嘟灌下烈酒,哈哈大笑起来。
借着笑声,清卿用帷帐掩身,背着诉诉,探头向着嘈杂之处看去:一群北漠汉子已然吃得满脸油光,那灌在口边的酒水顺着下巴流落,一直滴在他们毛茸茸的胸脯上。
「罢了吧。」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拍拍大笑的几人,「巫师先生们要救的是这些牛羊的性命,如今看见它们孤零零烤在火上,当然吃不下去啊!」
听年轻人这一言,喧喧嚷嚷的人群又爆发一阵大笑之声。
听他们这么说,老巫师倒也不脑,只是微笑点点头:「咳咳……这位小兄弟说得很对。我们巫师身在北漠,本就是给各个北漠王的伤人伤物治病的。」
「啥呀!」一个汉子已经醉得站不住脚,眼看快要跳起胡旋舞来。大手一挥,瞪着通红的醉眼,「要老哥儿看,您老人家就是年纪大了,要和出家的老掌门一样,慈悲心肠了!」
话音一落,汉子们喷出几口酒气,捧着肚皮仰天大笑个不停。
清卿看着一群壮汉举止粗俗,不愿再看,便转过头,心口总觉堵得难受。自己在立榕山时,规矩森严,从不敢有晚辈这般出言冒犯长者的事。谁知初到北漠,先是见着即墨掌门与自己年纪相仿,便险些对怀着身孕的杨主人下了狠手;再看此处,一群醉了酒的汉子又冲老巫师大笑不止。
思来想去,肯定是醉酒发狂,沾了那腐水之过。「难怪师父从来不许立榕山弟子碰酒,师叔撺掇我喝酒的话,终究还是强词夺理多一些。」想到此处,清卿下定决心——
下次回夜屏,师叔再怎么忽悠,自己也不能信了。
等自己再回过思绪,耳边似乎清静不少。回头看,果真是喧喧扰扰的汉子们已然散到了其它地方,火堆边上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那只羊外皮焦黑,都要烤得弥漫一股糊味儿,可老人和孩子仍然一口不动。
小男孩被罩在宽大的黑袍之内,帽檐落下,现出瘦弱的小脸儿来。似是被刚才那般粗犷的举止吓得呆了,男孩眨巴眨巴映着火光的大眼睛,向四周看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师父,刚才你说,咱们究竟属于哪门哪派,说到哪儿了?」
「说到、说到……」偏着脑袋嘀咕了好久,老巫师才想起,「咱们说到啊,为师自己也不知道。」
男孩盯着师父黑袍笼罩之下的脸,有些失望地转开头去。
「不过有一句话,为师可一直也忘不了。那是师父的师父告诉师父的——他老人家说,江湖术法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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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是人性释然的结果。而人性魂灵,又怎么会有家族门派一说?」
听到此处,那个叫梦儿的男孩重新来了兴趣,摇摇头道:「师父,弟子不明白。」
「就比如。」老人从黑袍下伸出一只手指,点在男孩心口,「梦儿姓罗,师父也姓罗,这是为什么?」
「因为师父教梦儿,怎么治愈自然的生灵。师父说过,江湖中学习疗愈的弟子,都姓罗!」
老巫师点点头:「那么假如,在遥远的宓羽湖,许多人不在北漠却生了病。这时候,有个姓李的姑娘会治病,但她姓李,不像梦儿一样姓罗。这时候,这个李姓姑娘应该怎么办?」
「那她应该给生病的人看病!」男孩大声答,「就算她不是巫师,也不能看着生病的人们不管!」
听徒弟这样说,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隐约浮起一丝笑容。火星摇曳,老巫师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男孩的头:「梦儿说的真好。这么简答的道理,连梦儿都明白,怎么那些大人却一个个都理解不了?」
男孩低下头,沉思良久,忽然抬起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个,兴奋道:「师父,弟子明白啦!就像是弟子喜欢吹笛子,不是因为弟子出生在北漠。而是无论东山、西湖、南林喜欢弹什么吹什么,弟子都喜欢吹笛子!」
此言听罢,老人竟出乎意料地没有答话。清卿也回身,重新躲在帷幕隐隐,小小的诉诉一直趴在自己肩膀睡得香甜。
不知今日是什么欢乐日子,这场盛大的宴席中的喧嚣热闹,一直到后半夜也没停下。男人们大口喝酒咀嚼着,到后来,一只只肥羊被抓分得一丝不剩,男人们便拍着肚皮干喝起那烈酒。
女人离了自家火堆,抱着孩子聚成一团。先是悄声低语着什么,随即开怀大笑,拍手一齐唱起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