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天从后门逃走的,我帮助她前往马塞了。”
我放心地舒展开身子,问道,“你这里没有受到盘问吗?”
“没有,大人。您把这里设为最隐秘的联络点,除了表演时几乎没有来过,他们当然查不到,所以我和勒内先生都没有什么危险。”
“太好了。”我很庆幸自己以往做出的稳妥考虑,“听我说,菲利普,这次的事情很麻烦,如果没有意外,要救他们只有一次机会。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大人。”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有非常值得信赖的表情。
“今天晚上你就到马基游击队的联络处去,把这封信交给他们,还有——”我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准备好的另一个信封,“这个写着名字的,一定要交给叫约瑟·吉埃德的年轻人,务必让他尽快收到。”
“好的,大人!”菲利普把两封信放进怀里,“您放心吧!”
三天的时间因为等待而变得很漫长,当少校真的来带我去赴约时,我发现自己竟然感到一阵轻松。
“你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不担心啊。”这时,汽车正在风景如画的巴黎郊区飞驰,少校挑着眉问我,“怎么,你笃定海因里希会遵守诺言?”
“不,”我摇摇头,“我只是想快点救回我的母亲和我的朋友们,其他的都不重要。”
贝尔肯中士选定的会面地点曾是某个银行家的郊外别墅,现在它只是一幢等待被拍卖的空屋子。屋子四周是高大茂密的松针林,一些枯死的玫瑰和郁金香伏倒在地上。路边停着一辆灰色轿车。屋子的窗户被木条固定得很好,但是门大开着,能见到里面亮着暖黄色的灯。
少校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碰了碰口袋。
客厅很宽敞,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其他家具都被白色的布遮盖着。贝尔肯中士正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等待着我们,帽子搁在桌上。
“还算准时哦,罗斯托克。”他朝我们扬了扬手,“还有您,伯爵大人。”
他的红头发在光线里变幻出深浅不一的颜色,五官平常的脸上带着令人生厌的微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除了无法让人产生好感以外,还有能轻易勾起他人怒气的特质。
“欢迎你们,请坐,别客气。”他指了指椅子。
“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少校大大方方地和我一起坐在了他对面。
“我一贯是很有耐心的人,这你应该知道。”
少校拧开钢笔:“东西在哪里,拿出来吧。”
中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上面全是德文。少校很干脆地在最后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中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然后突然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一瞬间,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那道目光中的恶意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真是干脆啊,罗斯托克。”中士放过我,满意地翘起了嘴角,“如果你早点儿这么干脆,我们之间会省去很多麻烦。”
他伸出手去拿那张纸,但少校更快一步地按在上面。贝尔肯中士的脸色一下子发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校朝我偏了偏头:“你好像忘了你该说出的东西!”
中士的目光再度转向我,语气中有非常露骨的嫌恶:“哦,是的。我忘了告诉你的小美人儿今后几天该干什么了。说真的,罗斯托克,即使伯爵大人这么漂亮,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体发情!”
下流东西,真想甩他一巴掌。
我冷冷地回敬道:“您的教养果然符合您的身份,贝尔肯中士。”
他下颌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啧啧有声:“真是够辣啊!不过你现在最好别惹我生气!听好了,我只想说一次。”他用手指摩挲着桌沿,“下周三中午,我们按命令把这次逮捕的嫌疑犯全部转运到布雷顿看守所,经过埃拉特巷口大约是下午五点左右。一共有两辆车,每辆上面有十个嫌疑犯,我会把伯爵夫人安排在前面一辆车。车上的士兵大约有五个,加上三辆摩托车,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对了,我让罗斯托克坐在第一辆车上,这样的话更方便了!”
听起来好像是很简单,但是——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遵守诺言呢?如果这只是你的陷阱呢?”
“哦,”他轻浮地耸耸肩,“那你就从这里滚出去吧,等着你母亲被关进集中营,等着你的朋友们被绞死!给我清醒点,伯爵大人,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怒火让我的脸涨得通红,我从来没这么憎恶过一个人!
还好少校按着我没让我站起来:“别说了,夏尔特!”
他拿起面前的纸扔给了中士,异常轻蔑地笑了笑:“快拿好你的宝贝!别忘了还有老头子那边,即使我放弃继承权,也得他愿意把头衔和财产留给你才行!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毫无价值,不过你却要多多费心了!”
如果说刚才中士还是以一种胜券在握的轻松来嘲弄我们,这一刻我却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珠里浮现出几乎可以说是恶毒的憎恨!那样的神色让我以为中士下一秒钟就会扑到少校身上咬死他。
“你的嘴巴太讨厌了,罗斯托克。”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缓缓靠在椅子上,“这个问题你不用考虑,因为我已经想好了——”
我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桌子突然朝我和少校翻了过来,我们措手不及地被撞到了地上。我顾不上先爬起来就立刻把手伸进口袋,然而指尖刚刚碰到冰凉的枪柄,那个讨厌的声音已经在对面大喊了一声“别动”!
贝尔肯中士用乌黑的枪管指着我们,脸上带着狰狞的笑。
我心里一阵发慌,少校半蹲在地上,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哥哥。
“海因里希,你疯了!”他的声音很冷静,但是我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中士的皮肤被灯光照得发白,他的眼睛像蛇一样冰冷:“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罗斯托克!我怕我会忍不住开枪。你知道的,我做梦都想杀掉你!”
“当然。”少校并不畏惧,“你不是认为我一直挡在你前面吗?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就算我死了,老头子也不会看你一眼!”
“闭嘴!”中士狂吼起来,一脚踢在少校胸口。少校撞在了倒下的椅子上,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捂住右肩——
糟糕,他的枪伤一定裂开了!
贝尔肯中士的眼睛发红,死死地瞪着少校:“你这个杂种!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父亲会把继承权交给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为此努力,我强迫自己不停地学习,一切都要做到最好!我几乎付出了一切!而你来了,什么都不用做,就冠上了波特曼这个姓!父亲只承认你!”
少校的额头冒出了冷汗,没有理会中士的叫嚣。
枪口更加激动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我讨厌你这个样子!我讨厌你这张脸!一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轻轻松松地得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摆出一副玩世不恭毫不在乎的模样!你他妈算什么?”
波特曼少校笑了笑,当他开口以后,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语气竟然还和刚才一样充满轻蔑:“得了吧,海因里希,你心里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区别只有一个:你把那个姓氏当作宝,而我把它当成垃圾。你恨我并不全是因为我夺走了你的东西,而是我压根就看不起你最珍视的一切!”
我捏紧了拳头,真想捂住他的嘴巴。现在中士正在气头上,再这么刺激他太危险了!
握枪的人显然正在控制自己,他粗重的呼吸让我心惊胆战。
片刻之后,贝尔肯中士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你说得没错,小子,或许是这样。我曾经很傻地以为,如果能除掉你,父亲还是会注意到我的,所以我费了不少心思!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第三帝国给了我往上爬的机会,只要我能取得地位,父亲会对我刮目相看。而你,就堕落到令人恶心的地方去吧!他就算再喜欢你,也不可能允许一个同性恋来继承他的爵位!”
“那么他会让一个有四分之一吉普塞血统的人来继承吗?”
“少校!”我几乎尖叫起来了!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中士的脸有些扭曲了,“只要你死了,我又有你的转让协议,那么父亲会同意的——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哦,对了,如果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儿子是和一个法国男人殉情的话,他会心甘情愿地修改遗嘱!”
我倒吸了口冷气——他真的是疯了!
中士缓缓退开几步,枪却一直没颤动,他看向我:“至于您,伯爵,非常抱歉!我曾经想用您的仇恨来伤害我这个痴情的弟弟,但是您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心软!真是可惜了您漂亮的未婚妻!”
“玛瑞莎……真的是你……”
“整整十一个男人呢!当然,我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可口……”
我的指尖深深地陷进肉里,心脏像被人用铁钉穿透一般疼!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拉开手枪保险,“其实你们应该感谢我,至少你们两个能死在一起,真的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