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应了声好。
不知道该去哪,就在门口吹了会风,刚迈出几步,身后熟悉的嗓音传入耳膜。
“唯唯。”
她当是幻听,直到余光里进来另一道影子,被拉得细细长长的。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下。
这五米的路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她才踮起脚,狠狠咬上他嘴唇,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劲。
腥味在舌尖漾开,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眼泪成串往地上砸。
心疼,也自责。
林屿肆也心疼,轻轻捧住她的脸。
秋波蓝的天,路灯昏暗,垂下一抔薄光,印不亮她的浅淡瞳色,只映出她悬在眼眶的晶莹。
他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抹去。
“别哭,我回来了,要是还不信,你再打我几下。”他攥住她的手,作势就要往自己身上打去。
人好不容易回来,哪还舍得打他?
乔司月紧紧抱住他,伏在他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会才平静下来,“他们都说你不在了,只有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他答应过她的事,有哪件食言了?
“悦柠和小弋想接我回家,我没答应。”
他都不在,杭城算不上家了。
林屿肆拼命压抑着自己情绪,生怕在她面前泄露自己的恐惧和脆弱,这会实在忍不住了,眼睛一片猩红。
去他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哭就哭,哪有这么多的顾忌?
转瞬,眼泪彻底绷不住了。
他能看出,这几天她过得很不好。
同样,他也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救下了不少人,幸运女神在关键时刻眷顾了他,被洪水冲出几十米,右手边忽然出现一棵树,他及时抱住,堪堪拣回一条命,被发现已经是午夜一点。
虽然是六月天,气温不低,但怎么说也在水里泡了大半天,被人救下时,身子烫的像火炉。
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她的联系方式,问隔壁床的病人借来手机,拨过去,没人接。
退而求其次地发了条短信,又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看得懂的暗语,还是没收到对面的回复。
怕她出了什么事,想也没想就把针头拔下。
还没走出病房,被人拦下,医生呵斥道:“好好给我躺着养伤,这么着急出院干什么?”
他说,想去见她。
“她胆子很大,可在遇到和我有关的事情上,又小得让人心疼。”
“我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所以我现在就得回去见她,越快越好,然后亲口告诉她,我没事,一点事情都没有。”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到这番令人动容的独白,医生终究没忍心强留下他,只交代了句:见完面马上给他回来躺好。
林屿肆露出久违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
在转述这两天的经历时,林屿肆有意识地略去了其中繁琐细节,只将自己如何获救的关键用只字片语描绘了遍。
最后说:“这几年,我参加过不少救援任务,也和阎王打了好几次交道,但这是我第一次怕了,在被洪水冲走的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才是你,满满当当的你。”
“我怕我会死……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离开前,我还让你乖乖在家等我,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食言,留下你一个人。”
“醒来后手脚都没法动弹,还以为自己瘫痪了,又怕到不行……怕自己的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更怕再也当不了你心目中的英雄。”
生个怕,死也怕,他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乔司月止住眼泪,笑着摇头,“你永远都是我们的英雄。”
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林屿肆怔了一下,重复那两个字,眼里满是震惊,“我、们?”
没说错,就是我们。
乔司月弯唇笑,素白的脸在灯光下,拂着柔和的暖意。
她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说——
来,跟你的英雄爸爸打个招呼。
得知林屿肆没有牺牲的消息后,宋霖又哭又笑,鼻涕还没抹干净,冲上前,一把搂住他脖子,脚尖一蹬,落下时双腿精准地夹住他的腰。
眼泪鼻涕直飙,“肆哥,我还以为你和睿睿一样嗝屁了,还好你皮糙肉厚,阎王见了都不敢收……”
林屿肆脸色沉到发黑,“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宋霖哦一声,手脚还是没松开。
乔司月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意思很明确:这我男人,你赶紧给我下来。
有好心的志愿者开车将他们送到医院,半路乔司月肩头忽然一沉,她侧眸看去。
他这状态差到不行,眼底笼着两团照不亮的青黑,下巴冒出细细密密的胡渣,脸也干得像被人抹了层细沙。
好久没有见过他如此疲倦、不修边幅的模样,心里酸涩难捱。
乔司月适当调整了下姿势,想让他睡得舒服些,奈何路程颠簸,他的脑袋一下下地敲在自己肩膀。
没觉得疼,只心疼他会睡得不安稳。
隐约看见他皱了下眉,没过多久眼皮一撩,彻底醒了。
短暂的静默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本来想在婚礼这天,开车带你去川西的,现在估计赶不上了。”
她问,为什么非得在这天去川西。
他没说话,脸上照着一层阴影,沉郁肃冷,忽而切了话题,“让我听听。”
“听什么?”
“听宝宝的呼吸。”
“……”
乔司月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弯下腰,将耳朵贴在她肚皮上。
结果可想而知,什么都听不见。
林屿肆慢慢坐正身体,”我不在的时候,他闹不闹你?”
乔司月把这些天自己遭的罪全部转述于他,又往里加了些夸张成分,再配合委屈巴巴的腔调,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最后得到一句:“这小兔崽子怎么能这么折腾你?”
她眼睛一横,“你怎么能叫他小兔崽子?”
“……”
从她刚才的反应里,林屿肆窥见了以后的家庭地位,一家三口,他处于食物链底端。
算了,没地位就没地位。
谁让她和孩子,他都爱,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放在心尖宠着疼着。
“想好名字了吗?要是还没想好,我看干脆叫林大。”没准以后还会多出林二、林三,叫起来也顺口。
“……”
乔司月被气笑,“你的孩子,你就这么搪塞的?”
知道他身上有伤,不敢动手,只能用眼神表示谴责。
林屿肆收敛痞气,正正经经地说:“回头我去想几个有气势的名字,全部列出来,由你慢慢挑。”还有八个月,不急。
乔司月又笑:“你长了透视眼吗?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是男孩。”
“没长透视眼,也不知道,”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肚子,声线轻柔和缓,“只是觉得,你这肚子里的必须是男孩。”
她愣了几秒,故意问道:“还没生,你就开始重男轻女了?”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脑袋转回去,目视前方缓慢说:“唯唯,我快三十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在一天天老去,身体也会变得越来越差,等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时候,我希望他能代替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这话题聊起来太沉重,乔司月心口微酸,将脑袋靠在他肩上,不着痕迹地带过:“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都快把字典翻烂了……如果真按你说的是男孩的话,我想叫他——”嗓音一顿,吊足胃口才肯接上,“林微尘。”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林微尘。
这个名字在唇舌间反复吐露几遍后,眼角眉梢不自禁染上几分笑意,片刻问:“小名叫什么?
乔司月摇头,“没想好,等着你来取。”
林屿肆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管是男是女,都叫一一吧。”
他这辈子,救下过很多人,也做过很多有意义的事。
受人摆布过,也肆意地为自己活过。
最值得庆幸的,是在历经了这些风风雨雨后,还能拥有生命中的唯一。
车窗外光影浮动,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朦胧间,乔司月耳边开始循环起同一首歌。
莫文蔚的《这世界那么多人》,她在心里跟着唱起来——
这世界里有那么多人
多幸运/我有个我们
……
远光中走来
你一身晴朗
……
这世界有那么个人
活在我/飞扬的青春
“阿肆。”
“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