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婚礼的一切事宜准备就绪,就差一套婚房。
杭城的房价摆在那,更何况还是市中心一带,林屿肆还单身那会,日常开销小,几年下来也算攒了些钱,但对于买房只是杯水车薪,东拼西凑还不够首付的钱。
听说了这件事,陆钊酸溜溜地打趣他:“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老子多有钱,你想买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道理他能不懂?
但有些事,他想亲力亲为。
有天晚上,两个人逛商场路过一间家纺店,买房的话题再一次被搬到台面上。
乔司月说:“我存了些钱,加起来肯定能够首付。”
林屿肆当下就持反对意见,“怎么能让你出钱?”
说这话不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作祟,单纯是觉得如果连这点物质生活都无法保证,以后还怎么给她更好的条件。
难道真和陆钊说的那样,每回都指望林行知?
乔司月也不退让,“上礼拜我拿到了版权费,现在也算有点积蓄了,况且这是我俩的家,我也想出份力。”
都说到这份上了,尤其这个“家”字,哄得林屿肆身心愉悦,没再反对,笑着自我调侃:“你这样显得我跟吃软饭的一样。”
乔司月挽住他的手臂收紧几分,扬起下巴,拖腔带调地抛出四个字,“那你吃吗?”
“吃啊。”公众场合,他还是没脸没皮的,嗓音也没收,“只要是你的,都吃。”
乔司月本来没想歪,余光觑见他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调也拖得又慢又长,思绪不由自主被带歪,耳垂隐隐发烫。
一道尖叫声骤然响起。
乔司月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身旁的男人已经冲了出去,停在扶梯旁,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从二楼跌落的小男生。
林屿肆蹲下身子,“有没有受伤?”
小男生惊魂未定,边哭边摇头。
林屿肆又仔细检查了遍,确定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乔司月就这么远远看着他,笑意不受控制地漫了上来。
一回公寓,她找准时机,自然地挑开话题,“阿肆,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一愣,还没辨清涌上来的情绪是欣喜还是不知所措居多,便问:“怎么忽然改变想法了?”
“就是觉得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沉默片刻,他爽快点头,“行,那就生吧,我会好好把他养大。”
“……”
这语气跟怎么跟养条鱼一样,乔司月不悦地拧了下他胳膊,继续说:“但我不想生女孩,我怕我能给她的爱敌不过这世界给她带来的伤害。”
林屿肆听懂她的顾虑,“那就不生女孩。”
乔司月大脑卡壳一瞬,“这还能你说了算?”
“我的精|子当然我说了算。”
半开玩笑的口吻,乔司月彻底没话说了。
从南城回来后,林屿肆就开始正儿八经地戒烟,乔司月也试着调整了下生活作息,不再昼夜颠倒着过。
林屿肆本来想找个家政阿姨,被乔司月拒绝,她这人慢热又怕生,不喜欢和陌生人待在同一空间下,更何况这点家务活她自己一个人能行,再请个阿姨,实在没必要。
见她态度坚定,林屿肆最后只能打消这个念头,转而在网上预订新鲜食材,每天定时送到家门口。
奈何乔司月手艺欠佳,下厨的次数一多,嘴巴越来越挑,食不知味,重新把希望寄托在外卖上。
有次她选择困难症发作,对着外卖软件,上上下下刷了几遍,依旧做不出决定,正好这时林屿打来电话,就同他抱怨了一嘴,“我看了快一个钟头的外卖,还是没想好要点些什么……本来还挺饿的,现在对这些花花绿绿的图片,没吃就已经饱了。”
隔着屏幕,林屿肆都能想象出她单手托腮,一脸懊恼的模样,笑说:“厨房里不是有新鲜食材?要是吃腻了外卖,就自己做点,也健康。”
“不了,”乔司月扫向一片狼藉的厨房,幽幽叹了声气,“我亲自下厨做的,虽然不伤肠胃,但太委屈自己的嘴了。”
她算是发现了,需要动手的天赋全被她使在漫画上了,和厨艺真是半点不沾。
林屿肆被她的话噎了下。
最终两人经过商议达成共识,决定雇个阿姨,只负责做饭的那种。
六月中旬,婚假审批通过,没几天,临市突发洪灾亟需支援。
那会距离21号也不过只有一周时间,能不能赶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乔司月表示理解,“如果那天你还是回不来,我就亲自去找你。”
林屿肆笑着同她保证:“我会回来的,乖乖在家等我。”
后来那几天,林屿肆完完全全处于失联状态,中途苏悦柠来过几次,见她气色不佳,笑问:“你这是犯了相思病?”
乔司月摇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胃口不好,动不动就犯恶心。”
“等会,你该不会怀孕了?”
因她这番话,一整天乔司月都心不在焉的,从超市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药店,鬼使神差般的进去买了两只验孕棒。
一夜未眠。
隔天上午,她买了张去临市的车票,一路打探到他负责的救灾区域。
警戒线拉着,人进不去,只能远远看着。
不远处橙色身影穿梭在人群中,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她压根辨不清哪个人才是他。
倒先看到了宋霖,然后才同林屿肆目光交错。
两个小时后,宋霖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视野里,消防服被水浸湿,脸上划开一道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
宋霖笔直地朝她走过来,低低唤了声,“嫂子。”
觑着他这副神情,乔司月心猛地一颤,“出什么事了?”
“嫂子,肆哥他——”片刻的工夫,更咽已经漫到嗓子眼,宋霖深吸一口气,总算恢复些力气把话说完,“回不来了。”
乔司月怔住,起伏不定的心脏被他的哭腔拉扯着,一路往下拽,但在这种时候,她必须保持冷静。
哪怕这会声线已经抖到不行,“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回不来了?”
宋霖哭着说:“肆哥他为了救我,被大水冲走了……对不起嫂子,我没能拉住他……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肆哥就不会出事。”
出事?
出屁个事?
他绝不可能出事。
乔司月不信宋霖的话,一直等到深夜,身体遭不住了,晕倒在地。
第二天早上,白着一张脸出现在宋霖跟前。
宋霖把整理好的东西递给她,“这是肆哥留下的——”
那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许久才听见他的后续,“遗书。”
“找到了吗?”她只敢盯住宋霖的眼睛,不敢看向别的地方,生怕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具被白布罩着的尸体。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话音刚落,两名医护人员扛着一副担架从她身前经过。
风一吹,露出白布下的那张脸。
不是他的。
宋霖眼睛通红,憋着泪摇头,“还没有。”
乔司月吐出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息,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还没有找到,就别给我看这种东西。”
是死是活至今连个准信都没有,给她看什么遗书?
乔司月不接,宋霖抹了把眼泪又说:“肆哥还留下了一本日记本,我一并放在包里了。”
还有人等着他去救,他没再停留,朝对面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临时搭建的休息区,乔司月坐在椅子上发了近半天的呆,才掏出宋霖说的日记本。
棕色封面,皮质,侧边上了锁。
她试了很多次,甚至连他们相遇、离别、重逢的时间点都试过了,还是没能打开。
没多久她接到婚纱店打来的电话,才想起最重要的日子——6月21日,他们决定举办婚礼的日子。
锁开了。
乔司月手指一个劲地打颤,攥紧后又松开,反反复复十余次,才成功翻页。
日记里只有简短的两句话,却横跨了整整十年光阴。
2010年6月15日
她好像并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2020年6月11日
此生,忠于国家、人民,还有她。
一霎那的工夫,乔司月抱着日记本哭得泣不成声。
有人推门进来,她生生止住眼泪,将日记本塞回包里。
来的是宋霖新交的女朋友,也在这次的志愿者队伍里,担心她,特地过来送饭,“司月姐,吃点吧,别伤着自己身体了。”
乔司月挤出一个笑,接过餐盒,道了声谢。
与其说是吃,更像生咽。
“司月姐,吃不下就别吃了。”
“我没事,能咽下的。”
她得多吃点,要是他回来了,看见自己瘦得不成样子了,会担心。
更何况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正吃着,苏悦柠和乔惟弋分别打来电话,说的是同一个话题,最后还说要来接她回去。
乔司月不肯,“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能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我就跟他一起回杭城。”
电话那头一片静默,她笑了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答应过我,就一定会回来的,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他也会回来见我。”
吃完饭,乔司月简单收拾了下,又将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口袋。
见她要出门,宋霖女友想跟上去,被乔司月制止:“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在他没回来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对方这才松了口气,“那司月姐你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