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她的问题:“乔司月只是个画师,连半个娱乐圈的人都算不上,你录她跟别人争执的视频没有半点意义,舆论可能会出现一时的迎风倒,但最后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话里话外像提醒,更像警告,只不过声线克制,压下了咄咄逼人的腔调,“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了,之前她被人肉被网暴,最后还不是和平解决……也算不上和平,每个造谣中伤的人,都被林屿肆一封律师函解决了,所以你这么做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张楠并不觉得沈一涵有这么好心,但不可否认她分析的句句在理,一时拉不开脸,空气陷入僵持状态,包间里的笑声时不时传来,心里莫名觉得讽刺,“你甘心吗?”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林屿肆早就没了喜欢,只剩下执念,只要她还在原地踏步的一天,就见不得他过得太幸福,更何况他喜欢的人还是自己曾经最瞧不上眼的乔司月。
沉默了有半分钟,沈一涵说:“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早就输了不是吗?”
时隔多年,因沈一涵这句话,张楠再次感受到那种徘徊在不见天日的等待里,所产生的数不尽又逃不开的酸涩。
明明那些日子,自己也为了他做过很多蠢事:偷偷撕下他的准考证,省吃俭用攒钱,就为了能穿上和他同款的鞋子,翘课去看他打篮球,却从来不敢把多买的那瓶水递给他……
可为什么他只能看见乔司月一个人?
高中毕业后,她遇见了很多人,身上也渐渐没了往昔青涩的影子,她和不同的人交往、分手,有过短暂的心动,过后是更为漫长的失落。
她才意识到,年少时或甜蜜或心酸的悸动才是这一生中最独一无二的经历,而那时的暗恋就像一场无人知晓的自我消耗,感动的了自己,却怎么也感动不了那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偏偏——”没法再往下说了。
沈一涵无波无澜地看着她,“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你不喜欢乔司月,自然看不到她的好,他喜欢她,所以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
林屿肆爱的人是乔司月,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乔司月,他也会一天比一天更爱这个女人。
这是她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望不到头的一厢情愿就要敢于愿赌服输,更要学会及时止损。
不管张楠心里如何想的,但沈一涵曾经是真心诚意拿她当朋友看待的,即便她们最后因为同一个人闹了个不愉快的结局。
言尽于此,剩下的路得张楠自己走,是好是坏都与自己无关了。
沈一涵最后看她眼,绕过她回了包厢。
好端端的聚会,被搅和成这样,幸好盛薇临时有事不在,不至于让她看到这心寒的一幕。
各怀心思的沉默后,班长出来活跃气氛,才重新带起零零散散的笑声,场面始终热络不起来,原定的活动不了了之。
许岩定了最近的一家酒店,从停车场出来,看见街角站着一个男人,浸在橙黄光束下的个子很高,套一件黑色长款风衣,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落在地上脚步声由轻变重,男人换了个姿势,半倚在灯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打火机。
等风消停了会,衔在嘴里的那根烟才被他点上,动作娴熟老练,带着玩世不恭的痞气。
火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很清晰,许岩停下,顺势看出他兴师问罪的架势,“来找我算账?”
林屿肆笑着说:“我是想找你算账,但她会心疼,所以我不动手,只是想找你问个清楚。”
一言不合就开打适用于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成年人喜欢兵不血刃,用嘴杀人。
“想问什么?”许岩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角,“我以为刚才在饭桌上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答案。”
来龙去脉是清楚了,却少了最为关键的东西。
林屿肆开门见山地问:“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哪怕迟到了很多年,他还是想知道十七岁时她的心意,那颗孤注一掷奔向他的真心。
可他不能亲自问她,这和在她伤口上再捅一刀没什么区别。
许岩摘了眼镜,失去遮拦的黑瞳在背光的阴影里幽深复杂。
他笑着摇头。
不是不知道,是不告诉你。
而且,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生气归生气,林屿肆不至于失了理智,看不出他的挑衅行为,在这时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把人打成二级残废。
他掸了下烟蒂,侧目看去,脸埋在烟雾里,模糊了瘦削的轮廓,唇线还是清晰,弯曲的弧度里藏进嘲弄,“她给我的那封情书里,究竟写了什么?”
看似一模一样的问题,带来的杀伤力却有着天壤之别。
许岩肌肉绷得可怕,挤不出任何笑容,眼神阴凉,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怎么就知道那里面一定会写什么?”
一霎的沉寂,林屿肆掐了烟,不咸不淡地说:“哦,原来她给我的是画。”
没什么比借助自己最热爱的东西传递自己的喜欢更为浪漫。
他早该想到的。
许岩明显一顿,猝不及防的走向,意味着自己已经落了下风。
微信提示响了声,林屿肆掏出手机看。
小月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快了”,摁灭屏幕继续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永远比不上我。”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比起眼前这人,坦荡太多。
这么脏的心,只配一辈子活在阴沟里。
林屿肆双手插进兜里,笑意漫开:“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这人太可怜,偷偷摸摸地活了这么多年,后半辈子还得继续见不得光地守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可怜又是什么?”
林屿肆不敢耽误太长时间,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开车回了汀芷别墅区,进门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余光扫到桌上满当当的饭菜,“怎么不吃?”
“想等你回来一起吃。”她知道他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
嗓音听上去没有异样。
林屿肆摸了摸餐盒,还是热的,拉开她身侧的座椅,“吃吧。”
乔司月一直没夹菜,挑着碗里的米饭,艰难吞咽着。
林屿肆握住她筷子,“吃不下就别吃了。”
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怕他担心,她在强装无所谓。
“别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忽视了自己,我从来不需要你为了我妥协、迁就,你只管做你自己。”
只管把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诉求全都告诉我,只管迈开那一步,剩下的路,我会一次性走全。
乔司月听着更心痛了,他明明也难过,现在还要装作不在意,腾出精力安慰自己。
她放下筷子,头埋得很低,许久才闷声说:“我难受。”
总算又开口了,是好事。
林屿肆卡在嗓子眼的气松懈不少,心里也还是难受得要命,恨不得再次冲到许岩面前,狠狠给那男人一拳,可这节骨眼上,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难受什么?”
继续往下说。
她光顾着摇头,就是不肯说。
他起身转了一圈,拿到纸笔,递到她跟前:“没法亲口说的话,全都写下来。”
她握住笔,迟迟落不下,抬头与他的目光一撞,心被捂热了些,在纸上生硬地刻下四个字:我没想到。
是没想到情书会被许岩拿走,还是没想到会被他扔进垃圾桶?
没力气写下去了,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虽然刚才他在努力转移自己注意力,但是……
“张楠的话我都听到了,”眼泪兜不住了,“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风拍动纱幔的声音响了几秒。
“唯唯。”他唤她的小名。
明知道没有意义,她还是想哭,听不进任何话,一夕之间,退回到自己的保护壳里,哆哆嗦嗦地打着颤。
忽而被他抱到腿上,唇严丝合缝地贴上,冰冰凉凉的,甚过今晚的夜色。
舌根都被吻到发麻,她终于遭不住了,眼泪顺势止住,伏在他肩头喘气。
林屿肆轻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掌心的触感嶙峋,太瘦了,以后多吃点好不好。
“对不起,把你送我的宝贝弄丢了。”他跟她道歉。
这关他什么事?他也不想的。
乔司月一个劲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一面浸在自己混乱的情绪里,一面感受他安慰性的抚摸,掌心滚烫,不断渗出汗液,洇湿薄薄的衣衫。
“你也不想的。”她轻声说。
就算那封情书最后递到他手里,就算他们因此在一起了,谁能保证这几年两颗相爱的心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动摇而分道扬镳。
她只是不甘心,为这么多年阴差阳错的误会与错过。
这世上,不是谁都等得起漫长的九年。
可最让她难过到不愿接受的是,她的真心被人当成垃圾一样,扔了。
“和我说说,给我画了什么?”他蹲下身,抬头看她,继续哄。
“月亮,”她一顿,“你站在月亮下,在看我。”
很奇怪,那时候他还没喜欢上她,但这画面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他心里,以至于在听到她这么一形容后,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记忆里提取出这一幕:
他看到了站在四楼窗口的她,当时陆钊问他在看什么,他还装模作样地敷衍了句:“在看月亮。”
那晚的月亮也确实又圆又亮。
“我把它放在了你的课桌底下,我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会被许岩拿走。”乔司月揪住他衣服,哭着控诉,“他凭什么拿,凭什么扔了我给你的东西。”
林屿肆垂眸,看见她因过度用力泛白的指甲印,心疼死了。
将她的手包进掌心,覆在她耳畔:“你听我说。”
她抬头,看向他。
又是一阵风吹的声音。
然后才是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难过、愤怒,也知道你的遗憾。
九年听上去很漫长,但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就像山未移,水未涸。
我爱你,你也依旧爱我。
所以,我们什么都没有失去。
“乔司月。”
她眼角湿漉漉的,声音轻而碎:“嗯。”
“不哭了。”
林屿肆虔诚地捧起她的脸,略粗糙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哑声说:“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