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哭了太久,今天起来眼睛还是肿的,乔司月伸手摁了摁眼皮,挺疼。
下楼看见他正站在流理台前,她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脸埋在他后背轻轻蹭了下。
他身上是冷的,衣服沾了些露水,有些潮,“你早上出去过?”
林屿肆嗯了声,天还没亮去了趟墓园,本来这次回来是想带她一起去祭拜叶晟兰,但考虑到昨晚发生的事,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这地方,原定的计划只能往后延。
他关上水龙头,手往毛巾上抹几下,托起她下巴,轻轻往上一带,“眼睛肿得厉害。”
一个轻柔吻落在红肿的眼皮上,随后说:“去沙发上坐会。”
她乖乖照做,没多久看见他拿着两个水煮蛋出来,热的,滚在眼睛上很舒服。
看不见他,就用手感受他的存在,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胳膊,“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昨晚没睡好,辗转反侧多次,就着微弱的光,看见他额角密密匝匝的汗,可唤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林屿肆动作停顿片刻,“我梦见——”倏然止住,摇头,“没什么。”
乔司月不催,她知道他一定会告诉自己。
过了半分钟,林屿肆哑着嗓子开口:“我昨晚梦见你哭着问我,为什么迟到了这么多年。”
反反复复同一个梦,同一张脸,同一种哭腔,她的脆弱和无助像一把冰剑,精准地刺在他心头,又冷又疼,醒来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乔司月沉默了会,握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推,总算又看到了他的脸,憔悴的模样。
她郑重地说:“昨晚哭了一场,想明白了很多事,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但未来还有无数个明天等着我们。所以,我不会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气难过……而且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不可能问你这问题的,你也别矫情了。”
“……”
确实是他矫情了。
林屿肆展眉一笑,“眼睛好点没?”
“好点了吧。”
“先去吃饭,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磨磨蹭蹭一番,出门已经是十点,太阳拨开云雾,泄出一丝光亮,天晴了。
到地方才知道是很久以前来过的那家台球室,乔司月一眼看到小黑板上“一杆清台”的记录。
第一名林屿肆3分35秒
第二名许岩3分36秒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只不过当初没注意到的细节到这一刻明朗,乔司月问:“你是那会就喜欢上我了吗?”
“比这更早。”他坦诚。
她愣了下,笑起来,唇角浅浅的一轮弧度。
老板还是周炳,体格壮硕不少,发腮严重,笑起来跟弥勒佛一样。
面前这女人瞧着眼熟,过了好一会,周炳才找到蛛丝马迹,笑着拍拍林屿肆肩膀:“到底还是被你骗过来了。”
“骗?”他斜眼过去,不纠正,拿起球杆,“给我记个时。”
“你这还是第一名,没必要再刷一遍记录。”真给他闲出屁来了。
“不把记录抬高点,省的有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以为谁都可以肖想。”
说什么呢?周炳一个字没听懂。
还是一杆清台。
2分59秒。
乔司月小步跑过去,眉眼弯弯的,“厉害。”
林屿肆拨开她额角的碎发,也笑,“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下巴一昂,指的周炳方向。
她实话实说:“他跟我说,我离开后的那段时间,你过得不太好。”
“我怎么觉得你听到我过得不太好,心里挺开心的。”
乔司月错开同他的对视,“一半一半,我也心疼你。”
算了不逗她了,她开心,他也开心。
这次的休假很短,傍晚林屿肆收拾好行李,买了九点的车票,车钥匙没带走。
“把车留给你。”这几天出行方便点。
“那你呢?”乔司月问。
“我坐动车回去。”林屿肆又说,“这几天你就住这,把你弟也接来。”
三年前方惠珍搬回明港,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生活,后天是她六十八岁生日,乔家三兄弟商量着简单庆祝一番,正好赶上周末,年纪尚小的几个孙子孙女不上学,都会到场,乔司月更加没有理由不去。
乔司月没有拒绝他的提议,拒绝没用,何况她根本没法拒绝他的爱。
“你要平平安安的,”张开手臂抱住他,“我会想你的。”
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薄薄的一层料,胸膛还是硬,但他向着自己的心是柔软的,软到一塌糊涂。
林屿肆先回了趟公寓,补了五小时的觉,换上衣服,开车回到站里。
体能训练结束后,宋霖全身像被淘洗过一遍,脑袋伸到水龙头下,狠狠浇了把,拽起领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水渍,眯眼问何睿:“睿睿,你有没有觉得肆哥今天特别狠?”
今天没什么风,何睿晃着手腕给自己制造清凉,“正常操作,毕竟到更年期了。”
宋霖竖起大拇指:“精辟。”
后来那几天,每到休息时间,站里的小孩发现他们的队长总会拿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有次何睿实在没止住好奇心,凑上前,噗地笑出声来,“哟肆哥,林大队长,搁这画火柴人呢?不是我说,咱没这天分就别逞强,伤人伤己。”
宋霖上前,跟着笑到前仰后合,“别这么说我肆哥,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画的是一男一女的。”
林屿肆:“……”
宋霖指了指左上角:“这是饼吗哥?”
林屿肆似笑非笑地睨他眼:“你这辈子是没见过月亮?”
两声爆笑,“月亮是见过,就是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烧饼的月亮。”
林屿肆没跟他们计较,把纸对折好放进兜里,扭头对何睿说:“跟我来宿舍。”
何睿和宋霖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同一层意思:咋,说不过就想揍人?
按捺不住好奇心,宋霖跟了上去,要真打起来了,到时候他还能贴心地给他们关上门。
林屿肆从柜里拿出一袋东西,递到何睿手里,“送你的。”
袋口敞开,何睿往里瞄了眼,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哎呀肆哥让你破费了,这多不好意思。”
演技假到不行,林屿肆嗤了声,“刚才不还在骂我?”
“你瞧我这张不懂事的嘴,该打。”说完,何睿装模作样地往嘴巴拍了几下。
出息。
林屿肆想说什么,注意力被他胸前的平安符夺走。
这一眼被何睿察觉到,指着平安符乐呵呵地说:“这是我老婆给我求的。”
一提到自家媳妇,185的大个头笑起来憨气十足,跟训练时严肃沉稳的模样截然相反。
宋霖途中被人叫走,来晚了,只听到这么一句,捕捉到关键字眼,“老婆?你哪来的老婆?”
何睿凉飕飕地笑了声:“做人的差距是真大,有些帅哥闷声不响地连结婚礼物都提前准备好了,有些呆头鹅却连自己兄弟已经领证了都不知道。”
好像他是提过领证的事。
宋霖被噎到没词了,挠挠脸,将话题带过去:“对了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补办婚礼?”
“婚礼得忙好一阵,我哪有这么多时间筹备,大概率是不会办了。”何睿叹了声气,“不过她挺理解我的,说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后能对她好。”
林屿肆打断:“既然结婚了就好好办婚礼,过两天我找领导给你说说。”
何睿欣喜万分,朝林屿肆离开的背影喊了声:“谢谢肆哥!到时候记得把嫂子也带来啊!”
宋霖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等会,这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何睿递过去一个白眼,“笑话!我哥什么时候不贴心?”
宋霖一阵无语:“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让我想想,你还说这男人又老又坏,不把队友当人看!画的画还丑到辣眼睛。”
“你污蔑我不要紧,但别给我在这造肆哥的谣!”何睿一巴掌罩住他后脑勺,发出人道主义谴责,“训练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提升我们的应战能力!肆哥严格要求你,是为了他自己吗?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现在多跑一圈,你在救援时的安全性就能再提高几分!还有,虽然咱肆哥的画技时寒碜了点,但胜在感情充沛!进步空间巨大!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能不能给我懂事点!”
宋霖被骂懵,脑袋空了一霎,“你这舔狗德性,老子鄙视你!”
正玩闹着,警笛响起,一行人飞快换好消防服,三辆消防车一前一后驶出。
乔惟弋这两天不在南城,跟同学去临阳打比赛,临阳离明港不远,乔司月让他把地址发来,自己开车去接。
回明港的中途路过一个小县城,赶上当地一季度一次的夜市,考虑到明天才是方惠珍的生日,不着急回去,乔司月就在附近订了两间房,延迟一天回明港。
第二天她起了大早,回酒店时看见乔惟弋提着一袋早餐站在她门口,循着动静扭头看去,稍愣,“姐,你去哪了?”
“听人说这附近有个灵验的寺庙,就去求了两张平安符。”
乔惟弋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
乔司月将其中一张平安符放进他手心,另一张小心翼翼地藏进包里,“以前没有害怕的东西,所以信不信都无所谓。”
就算没有神佛庇佑,生活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但现在不同,她有太多值得珍视的人,拥有的越多,担心失去的东西也就会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