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你们听说没?徐梅芝这老巫婆遭报应了。”
还没听到接话的,苏悦柠在一旁先笑起来。
乔司月下意识看向她,她立刻指了指试卷,“这道题也太好笑了,出这种题目的怕不是傻子吧。”
“……”
后座的议论声没断,这时插进来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嗓:“卧槽,谁他妈在我座位上涂502?”
几乎在同时,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一路敲到教室。
“到底是谁干的?”徐梅芝怒火中烧,声音压得很沉,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现在站出来承认,我还可以既往不咎,等我查监控就太晚了。”
苏悦柠笑到整个人都在抖。
见状乔司月终于理清头绪,在潜意识驱动下,哪怕还没想出妥善的应对方案,手臂已经高高举起,“是我做的。”
不光徐梅芝愣了下,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都呆住。
苏悦柠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乔司月已经起身,“不用查监控了,是我把502倒在椅子上的。”
李杨混归混,但不是傻子,冷笑道:“你在这替谁扛罪呢?”
乔司月没答。
“行,我暂且相信是你做的,”李杨脚抻到前座横杠上,双手环胸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痞相尽露,“目的呢?”
乔司月抬眼看向徐梅芝,将昨天下午李杨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我开玩笑的。”
“……”
她脑袋偏了几度,余光捕捉到林屿肆的侧脸,莫名生出几分想与他们顽抗到底的勇气。
“觉得好玩就这么做了。”
“……”
“你不会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吧。”
“……”
她语气轻飘飘的,脸上的表情却柔软无害。
不知是谁带头笑起来,一瞬间,班上大半数脸都憋得通红。
一而再再而三被挑战权威,徐梅芝气到快要原地升天。
僵持不下的凝重气氛里,响起一道干脆利落的男声,“直接查监控吧。”
所有人的脑袋一起转过去。
男生一条胳膊搭在桌面上,老神在在地转着笔。
苏悦柠也起立:“查什么监控,这事就是我干的。”
李杨嗤了声,“逞强的人还不少。”
紧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下骂了句脏话。
林屿肆还在笑,眼神却冷了几分,长腿重重往前一蹬,惯性作用下,李杨整个脑袋往后仰去,砸到课桌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眼见场面快要控制不住,徐梅芝拍桌:“你们几个,现在来我办公室。”
三个人到办公室没多久,陆钊也跟来了。
徐梅芝对这张脸记忆深刻,语气恶劣,“你来凑什么热闹?”
陆钊想缓和一下气氛,嬉皮笑脸地回了四个字,“慕名而来。”
苏悦柠没忍住笑出声。
徐梅芝冷冷扫过去,苏悦柠自觉噤声。
陆钊这句话非但没有起到调和气氛的作用,相反在徐梅芝窜窜升起的怒火上倒了一瓢油,“每人五千字检讨,到放学前都给我在教室门口站着。”
其他班级还在上课,走廊空空落落的。
林屿肆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陆钊和苏悦柠,落在最右边的女生身上,她低垂着脑袋,神色不明。
揣在兜里的双手微微一动,指尖与陈皮糖锋利的棱角碰撞,停顿片刻,他掏出陈皮糖递过去。
陆钊眼疾手快地接过,三两下撕开包装,把糖抛进嘴里。
前后不到两秒,等林屿肆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眼睛刮过去,“你吃什么吃?”
陆钊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递给我的?”
林屿肆扯了下唇角,“我递给你你就吃?”
“那不然?”这声刚问出口,陆钊心里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还来不及等他细想,林屿肆将他脑袋掰过来,眉眼似笑非笑的,语气说不上好,“给你就好好吃,东张西望的,小心磕坏牙。”
陆钊气不打一处来,“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该有的眼力见倒挺多。”
“……”
林屿肆双手伸进口袋,两边都空荡荡的,看了眼手表,离下课还有七分钟。
“我离开会。”
“去哪?”
“超市。”
陆钊睇他,“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我们是在罚站,不是在度假。”
林屿肆余光扫到苏悦柠的脸,随口说:“你好意思就你一个人吃独食?不想想你女朋友?”
无形之中,陆钊感觉有双手正掐在自己脖子上,他清了清嗓子,“行,我替你看着,你赶紧滚吧。”
估计是跑着回来的,前后不到三分钟。
林屿肆胡乱抓了把摊在手心,陆钊一一递过去,自己又往嘴里塞了颗,囫囵嚼碎,“下次别买这种口味的,酸掉牙。”
苏悦柠一头雾水,余光觑到乔司月柔软的神色,笑吟吟说道:“你说的可不算,司月你觉得甜不甜?”
乔司月下意识往林屿肆的方向看去,男生个高腿长的,清隽的侧脸迎着暖黄色的光,不遮不掩地浸入她眼底。
随即,他的目光笔直地迎上来。
乔司月心脏重重打了下鼓,埋头极低地应了声,“甜的。”
林屿肆看见她微扬的唇角,挑了下眉。
这姑娘,还挺好哄。
放学前,林屿肆收到路迦蓝发来的消息。
“找我做什么?”
“下午去高二教学楼,看见你被罚站了,现在特地来嘲笑你。”路迦蓝靠在墙角,正说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白净的脸,下巴尖瘦,眼睛大大的,双眼皮褶子挺明显,整个人有些恹,以至于美得没什么攻击性。
她将话题一切,“欸你是不是对那拧巴的女生有意思啊?叫乔什么来着?”
见他不应答,她兀自哼笑一声,掏出口红在唇上涂抹着,然后抿匀,“有意思就去追呗,看我眼色做什么。”
“路迦蓝。”他眼神阴凉,“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路迦蓝稍愣,阖上口红盖,红唇扬起来,笑得没心没肺的,“那最好。”
他们的性格太像,都固执、要强,谁也不肯先给谁递上一节台阶。
空气长时间静默下来,似陷入一场无声的对峙,谁都没离开,却也不着急开口。
抽完一支烟,路迦蓝从口袋抛出一个烟粉色丝绒小方盒,林屿肆条件反射地抬手接过,方盒落在手中,分量算不上轻。
logo很熟悉,是林行知钟爱的品牌。
林行知出手一向大方,就算再不待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儿,物质上也不曾亏待过她。
路迦蓝:“把东西还回去,谁稀罕他的施舍。”
林屿肆把方盒搁在左手边的木桶上,“飞国外去了,我也见不到他。你嫌恶心,扔了或者卖了。”
懂了,这是不打算替她还的意思。
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金钱压力下,成了无足轻重的泡沫,路迦蓝把礼物收回去,又敲出一根烟含上。
林屿肆眼尾扫过去,什么也没说,刚走出几步,远远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走在她跟前的男人,他也见过。
乔崇文,她的父亲。
他缓慢收住腿,靠在墙边不动了,目光跟随她,形成一道弯曲的弧度。
路迦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女生低着头,校服抱在胸前,马尾辫在半空一晃一晃的,脖颈很细,颈侧肌肤白到晃眼。
路迦蓝擒上了然于胸的笑意,低头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意味不明地来了句:“说实话,我真挺羡慕她的。”
薄薄的烟雾里,是她淡到缥缈的嗓音,“不,是嫉妒。”
乔司月以为完成罚站、写千字检讨这两项工程,这事就能暂时告一段落,显然她高估了徐梅芝的肚量。
放学后,她再一次被叫到办公室,这次乔崇文也在。
“我相信我女儿,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望着乔崇文坚定的神情,乔司月的心一暖。
从办公室到校门口那段路上,乔崇文都没有说话。
乔司月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忽然问:“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呢?”
乔崇文回头看她眼,“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我有呢?”
五秒的的沉默,答案昭然若揭。
乔司月的心脏沉到海底,却还是忍受着肺腑传来的窒息感,笑着说:“不是我做的,我哪有那样大的胆子。”
苏蓉今晚加班,回到家已经是九点,那会乔司月正在和苏悦柠通电话。
知道乔司月单独被叫家长后,苏悦柠气到不行,对徐梅芝这种柿子专挑软的捏的做法表示唾弃,骂骂咧咧好几句后,问:“司月,你是不是从来没被叫过家长?”
乔司月搅着卫衣绳,轻轻嗯了声。
紧接着,她听见苏悦柠在电话那头叹了声气,“你爸妈是不是骂你了?”
乔司月用故作轻松的语调回:“我爸骂了,我妈才回来,还没来得及骂。”
间隔两秒,她忽然笑起来,“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过。”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落得急而重,是从乔崇文那听到事情原委后兜不住怒气的苏蓉。
“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翅膀硬了,都开始跟班主任叫板了?”
乔司月落笔的动作有了一霎停顿,她没看苏蓉,低头回答:“她说我骚,说我活该。”
苏蓉一愣,卡在喉咙里的气息泄了大半,“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你?”
“因为我在饭卡外贴了卡贴。”
大概是这原因太过荒谬,苏蓉一时找不到可以往下接的话,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后说,“发生这种事情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
乔司月不答反问:“要是和你们说了,那你们会和别的家长一样给她塞钱,还是去学校找她当面对峙?”
苏蓉抿直唇线,不吭声了。
“你们都不会的。”乔司月轻声说,“你们只会教育我,不要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可我又没有错,为什么不能计较?”
“你们总说我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不告诉你们,其实我都说过的,只是你们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还有,妈妈你总说是我太敏感,太小题大做了,你还让我大度点,没有事情是过不去的……如果有呢?”她抬头,目光凝在苏蓉脸上,“如果我真的过不去呢?到那时候,你和爸爸会怎么办?”
没有歇斯底里的叩问,每个字音都平静到了极点。
“我一直不明白,明明错的人不是我,可为什么到你们嘴里最后都会变成是我的性格缺陷?”
她想要的不过是在自己遭受伤害时,能有一个人坚定不移、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要求,苏蓉和乔崇文永远没法满足她?
是因为她不像弟弟一样活泼可爱、会撒娇吗?
性格真的有优劣之分吗?
那她是不是一点都不招人疼?
这些问题她一直没有得到答案,但却让她产生了另一个困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下意识地把所有事情的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在遭受伤害后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