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夏树买了个手工绘制的面具,随口问摊主:“后面那座山叫什么?”
摊主答:“辛竜岳。”
夏树微微挑眉:“啊?”
他很快收敛神色,但依然被黑泽注意到了。
黑泽阵问:“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夏树转头,视线顺着影影绰绰的山体轮廓往上攀,“我以为它烧了呢,原来是错觉。”
在他生活的世界里,几年前的一场山火,将这座山烧得光秃秃的。远远看去,下半截是青绿,半山腰往上一片暗色,显得有些滑稽。
夏树回忆起以前的事,牵起唇角笑了下。
“我在想。”黑泽嗓音磁沉,目光紧紧钉在他的脸上,“你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过。”
夏树一惊:“……啊?为什么这么说?”
黑泽阵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别生气嘛。”北条夏树快步追上,“我……”
他惊讶于对方的洞察力,不免觉得心虚。黑泽阵因为发现他不得已的隐瞒多次置气,他将莫名的不安与焦虑藏得很好,但夏树偶尔也能察觉到。
夏树几番考虑过把真相如实相告,但黑泽会不会相信是一回事,游戏会不会因此制裁他们,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敢赌。
天色仍未暗透,游客并不多,三三两两地结伴着。
“等一下。”夏树终于握住他的腕骨,趁着对方没甩开,飞速地解释道,“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
他意识到这样的话已经说过许多遍,像是沉疴痼疾,口头一遍遍苍白地重复,找不到痊愈的办法。于是北条夏树也忽然泄了气,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夏树心口像冒着酸涩的泡泡,声音变低,小声控诉道:“……你走太快了。”
追上来很累。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而黑泽阵察觉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停下脚步,转头与夏树对视。他墨绿的瞳孔正燃着压抑的怒气,又有点无可奈何的情绪。
他们无声对峙片刻,以黑泽妥协告终。
“算了。”他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嗯。”
夏树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沿街的小摊上,不久后,终于脱离了海潮般席卷而来的低落。此前基本上不往祭典凑热闹,偶尔来一次倒也觉得新鲜。
他让黑泽去排黄油土豆的队伍,自己走到旁边的射击摊前,试了五六轮,连一个气球都没打破。
旁边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刚赢来的玩具熊,咧开嘴对他笑了下,连空荡荡的门牙都仿佛在炫耀。
摊主笑道:“没关系啦,再试试……”
北条夏树看着自己面板上的【枪械综合:E】陷入沉思。
然后在这半分钟里,小男孩又赢了一只长耳兔抱枕,再次龇牙咧嘴无声嘲笑。
摊主:“哎呀,这……”
夏树:“……”
夏树:“等一下。”
他把黑泽从队伍中拉过来,趾高气昂地指着最大的那只熊:“我要那个。”
黑泽瞥他一眼:“你几岁了?”
夏树:“我想要。”
于是黑泽单枪一穿二,打下最大的那只熊,还带了只小鳄鱼,傻眼的人变成了小男孩和摊主。
北条夏树很满意,抱着熊和鳄鱼,扬眉吐气地离开了,没走出几步又觉得很热,顿感后悔,而且抱着这个还没办法吃黄油土豆。
他一路后悔,不停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跟小孩子争一时之气,完全没必要。
在花车游行开始之前,他跟黑泽已经走出了步行街,这座海边小镇平静而宁和,沙沙的潮声在天与地之间回荡。街道两边都是木质的和风房屋,商家门口挂着蜡染的深蓝色布幌,民居屋檐下摆放各式陶艺制品。
“可惜没看到海。”北条夏树刚说出口,就否认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看得够多了。”
黑泽低低“嗯”了声,没有接话,像是警惕的猫科动物一样审视四周,他这样的姿态,让北条夏树也有些紧张。
直到平安抵达了车站,夏树才放下心来,坐在长椅上走神。
站台略显简陋,路灯散发着水银色白光,照得铁轨莹莹。
夜风又凉又湿,远眺能望见夜色中翻滚的海洋,海潮声在耳畔若隐若现。
几分钟后,电车驶来的声音越来越近,暖黄车灯割开黑夜,带着车身闯入视野。
北条夏树发现黑泽依然心不在焉,拉了拉他的衣摆,问:“怎么了吗?”
黑泽:“没什么。”
他们要坐的横须贺线直达横滨,不过四十分钟车程。灯火通明的列车缓缓停下,夜班车没什么人,铁质长椅磨得发亮。
“亲爱的乘客们,本次列车终点站东京市,现在我们即将离开横须贺站,列车即将关门……”
北条夏树扒着窗口,望向窗外的山,想努力分辨出它是否也经历过一场火灾,忽然感到耳垂一痛。
久久不作声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响了,消息面板上跳出两行字。
【系统消息:[黑泽阵]赠送[Tyche的祝福]】
【送给你,我全部的幸运。】
夏树立刻回神,单手捂住耳朵,转头却只捕捉到了黑泽出门的身影,而车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你干什么啊?”夏树快步走过去,拍了拍车窗,愕然道,“为什么?”
黑泽阵语气平静:“有老鼠追上来了,处理下。你去横滨等我。”
车内播报和玻璃窗隔住他的声音,北条夏树只能从黑泽口型中辨认出一句“去横滨等我”。他瞪大眼睛,霎时间,心脏像被一只手用力攫住,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夏树咬破舌尖,艰难地喘了两口气,血腥味直入肺腑。
黑泽阵,不要去。
他看着黑泽的背影,这一刻,心间鼻间涌上一阵滔天的痛楚,眼眶迅速湿润,连带着呼吸凌乱又脆弱。眼前像是有无数画面播过,扰得人头晕脑胀。
夏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只能溢出几声破碎的挽留。
不要去。
不要去。
拍窗的响动在列车启动的声响中,实在轻不可闻。
黑泽阵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