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走过来坐下,看了看边令诚黑瘦的脸笑道:“边将军让人敬佩,别的公公在宫中歌舞升平、享受锦衣玉食,而边将军却长途跋涉,和士兵们同甘共苦,皇上果然识人啊!”
一声‘将军’让边令诚心中感到异常舒贴,他是宦官,肉体的残缺使他比常人更加自卑,更渴望被人认可、被人尊重,既为监军,在安西,几乎每个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可他心中却高兴不起来,这种恭敬只是因为他是监军,恭敬的只是他的权力;而李清却和别人不同,他们是旧识,他在宫中被压得抬不起头时,李清帮过他,而现在也没有因为他的发达而过分讨好于他,一声平淡的边将军却比边大人、边监军更加让他感到诚恳和温暖。
他仰起头,目光中闪烁着淡淡的喜悦,“我在安西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倒是侍郎也来安西,让我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我也是!”
李清背靠着大树,凝视着在水潭边排队打水的士兵,感慨地道:“天宝三年,我从南诏归来,第一次见到边将军,那时你告诉我,希望有一天被派到外地去,已经五年过去了,可现在想来,仿佛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这就叫光阴似箭。”
边令诚拍了拍李清的肩膀,叹息一声道:“你到安西来看似平调,其实是降职了,你知道吗?按理你应任河西节度使才对,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安西管的地方看似最大,但实际上在所有节度府中地位却很低,仅比北庭高一点,还落个副职,真是委屈你了。”
李清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倒不这样认为,有时后退一步反而海阔天空,在京城虽为户部侍郎,却很不踏实,有无数人盯着你、对你眼红,得万分小心,而且还随时随地会被调走降职,章仇相国已经贵为相国,却一夜间就被免职,这就叫朝不保夕,到边防上来却不同,没有人会关注你,因为是降职,往日的仇家也会将你渐渐淡忘,你可以重新整理自己思路,可以从容计划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思路清晰了,步调整齐了,怎么会没有重新走回朝廷的机会,边将军,你说这些可有道理?”
边令诚暗暗赞许,能将劣势化为优势,就凭他这些见识,此人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皇上虽将他贬到安西,却异常重视他,命自己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要注意他和高仙芝的相处,要随时报告,可见他来安西是有深意,难得他与自己有旧,这条关系,自己得将它抓牢了。
“侍郎胸襟宽广,边某十分佩服,我很想助你一臂之力,不知侍郎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说完,边令诚一脸期盼地望着李清,他很想卖他个人情,只盼他真的向自己开口。
边令诚的意思李清明白,事实上,边令诚也跟来疏勒便是他拉来的,监军原则上虽不干涉军队调遣布阵,但他却能影响主将的决策,这便是李清将他拉来的目的,希望通过他来改变高仙芝的决策。
李清沉吟片刻,方淡淡一笑,“说起来,我真有事情有求边将军,可又不想让边将军为难,实在难以启口。”
边令诚嘿嘿一笑,道:“侍郎就直说吧!若我办不到,我想侍郎也不会提了。”
李清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一根枯枝折成了三段,佯做沮丧道:“在我走之前,皇上曾找我去,告诉我本来准备将我升为工部尚书,可资历尚缺,无法将百官交代,于是便放我到外历练几年,现在对于我来说,立功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想请边将军和大帅说一说,这次攻打朅师国的功劳便让给我吧!”
“侍郎的意思是想亲自领兵?”边令诚略略有些诧异。
历史上攻打朅师国是高仙芝声望达到顶点的一次战役,和天宝六年的小勃津之战比起来,这次战役无论难度还是风险都差得很远,吐蕃军被阻于小勃津,而阿拔都军正在攻打耶路撒冷,大食无暇东顾,事实上,这就是大唐帝国出兵去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所以这一战高仙芝根本没必要亲自出马,派一个大将便足够,但他还是亲自出战,其目的就是想在李隆基面前捞取军功,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对于李清却不一样,他若能得到这一仗,并且打得漂亮,将极大地树立起他在安西军中的威望,就如同他现在在豆卢军中的威望一样,但李清不知道边令诚和高仙芝之间的内幕交易,所以在言词中他反反复复要给边令诚造成一个错觉,那就是他来安西只是想镀层金,然后回去升尚书。
这种错觉也同样要给高仙芝,只有这样,他对自己的防备之心才会降到最低。
“当年我也曾率豆卢军和吐蕃人打过几仗,自信还能带兵,我就怕高大帅多虑,所以才请边将军帮忙。”
既然李清已经明确将此事定性为请自己帮忙,那这个忙自然是要帮了,边令城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过几天我回龟兹时,自会替你和高仙芝谈一谈,我想他应该会给我一个面子。”
这时队伍已经集合完毕,只等李清一声令下便可开拔,李清双手一撑,从地上站起,对亲兵道:“传我的命令,立刻出发,天黑前一定要赶到疏勒!”
‘呜~~!’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一行骑兵再次踏上征程,向疏勒镇进发而去。